學達書庫 > 艾特瑪托夫 > 白輪船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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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爺爺真有意思!」駕駛兵驚異地說。「真是個有趣的爺爺。他盡把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住你腦袋瓜裡塞。你的腦袋瓜本來就不小啦……你的耳朵也不小,就象我們靶場上的定位器。你別聽爺爺的。咱們已經在走向共產主義,已經在往太空飛了,可是爺爺還在教你一些啥玩意兒?最好叫他到我們那裡上上政治課,我們一下子就能把他改造過來。等你長大了,學到本領,就離開爺爺好啦。他是個愚昧無知的人。」 「才不呢,我什麼時候都不離開爺爺,」孩子反駁說。「他是個好人。」 「嗯,目前是這樣。以後你會明白的。」 這會兒,孩子聽到說話聲,想起了那輛軍用汽車,想起他當時竟沒有對駕駛兵說清楚,為什麼本地的司機,至少是他認識的那些司機,都算得上長角鹿媽媽的孩子。 孩子對他說的是真話。他的話沒有一點是編造的。去年,消好也是秋天這樣的時候,或者稍微晚一點兒,農場裡許多汽車到山裡來運乾草。汽車沒有從護林所旁邊經過,不到護林所就轉了彎,順著去阿爾查谷地的一條路一直向上去了。夏天在那裡割好了草,準備到秋天運往農場的。孩子聽到卡拉瑪爾山上不曾有過的這樣大的馬達轟鳴聲,便跑到三岔路口。一下子那麼多汽車!一輛接著一輛。排成一條長龍。他數了數:共有十五輛。 天氣正在變化,一兩天內可能下雪,等雪下下來,那就「對不起,乾草,明年再見吧!」在這些地方,如果不能及時將乾草運出去,以後就別想運了。汽車就進不了山了。想必農場因為事情多,一直拖著沒有運,等到時間緊迫了,才決定出動所有的車輛將割好的草一下子運出去。但是,已經晚了!…… 不過,孩子並不知道這些事,而且,說實在的,這些事跟他又有什麼相干?他慌慌忙忙、高高興興、不分厚薄地跑上去迎接每一輛汽車,跟汽車賽賽跑,跑一陣子,然後又去迎接下一輛。汽車都是嶄新的,駕駛室都非常漂亮,玻璃窗大大的。駕駛室裡坐的都是年輕的司機,個個都是沒有鬍子的。有些駕駛室裡坐著兩個小夥子。跟司機坐在一起的是來裝乾草、捆乾草的。孩子覺得他們都很漂亮、很威武、很快活。都象電影裡的小夥子。 總的來說,孩子沒有看錯。確實是這樣的。小夥子們的汽車都是沒有話講的,汽車過了卡拉烏爾山的斜坡,就順著堅硬的石子路飛馳起來。小夥子們的心情都是極好的:天氣不壞,而且,還有不知哪裡來的這個大耳朵、大腦袋的小淘氣高興得發起了瘋,跑來迎接每一輛汽車。怎能不笑,不朝他招手,怎能不裝樣子嚇唬他、逗他,好讓他更快活、更好玩些呢?…… 最後面的一輛汽車甚至停了下來。一個年輕小夥子從駕駛室裡探出身來。他穿著水兵制服,但沒有肩章,沒戴軍帽,戴的是便帽。他是司機。 「你好!你在這裡幹什麼,嗯?」他親熱地朝孩子(目夾)了(目夾)眼睛。 「玩玩,不幹什麼,」孩子有點兒靦腆地回答說。 「你是莫蒙爺爺的外孫吧?」 「是的。」 「我就知道是的。我也是布古人嘛。而且現在來的所有的小夥子都是布古人。我們是來運草的……現在的布古人都互不認識,各奔東西了……替我向你爺爺問好。你就說,看到喬特巴依的兒子庫魯別克了。就說,庫魯別克從部隊裡回來了,現在在農場裡當司機呢。好啦,再見了!」臨別他又送給孩子一枚軍隊的徽章,很好玩的。就象一顆勳章。 汽車象豹子一樣吼了一聲,便飛馳而去,追趕自己的車隊去了。忽然,孩子非常想跟這個穿軍服的又親熱、又威武的小夥子,跟這個布古族同胞一同前去。但是路上已經空蕩蕩的,他只好回家了。不過他還是十分得意地回到家裡,對爺爺講了他遇見司機的事。還將徽章別在胸前。 那一天傍晚時候,忽然從抵著天的山脊那邊刮來了聖塔什的風。颶風來了。樹葉一團一團地直沖到森林上空,然後一面向天空飛,越飛越高,一面呼啦啦地在群山上空散了開去。轉眼間就刮得天昏地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接著就落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向大地壓了下來,森林搖動,山河咆哮。大雪又密又猛。 好不容易把牲畜趕進欄裡,將院子裡一些東西收拾起來,好不容易盡可能多抱一些乾柴進屋。然後就誰也不出屋了。暴風雪來得這麼早,這樣兇猛,是沒法出門的。 「這是怎麼回事呀?」莫蒙爺爺一面生爐子,一面困惑不解、惶惶不安地說。他還一直在傾聽呼嘯的風聲,不時地走到窗前看看。 窗外,團團旋轉的茫茫飛雪,很快就變成模糊的一片。 「你快坐下來吧!」奶奶嘮叨說。「這種事是頭一回,還是怎的?『這是怎麼回事呀?』……」奶奶學著他的腔調說。「冬天來了——就是這麼回事。」 「就這樣快,說來就來?」 「為什麼就不可以呢?還要問過你才能來嗎?冬天它要來,所以就來了。」 煙囪嗚嗚叫著。孩子起初有些害怕,並且他幫爺爺做事時也凍壞了;但很快就生起了火,暖和了,屋裡彌漫著松煙和熱烘烘的松脂氣味,孩子定下心來,身上也暖和了。 後來就吃晚飯。然後就躺下睡覺。外面大雪飛舞,狂風呼嘯。 「大概,森林裡才可怕哩,」孩子聽著窗外的風雪聲,心裡想道。忽然傳來隱隱約約的人聲、叫喊聲,他覺得不對頭。還有人在喚人,有人在答應。起初孩子以為這是自己聽錯了。誰會在這種時候到護林所來呢?但是爺爺和奶奶全都當真起來。 「有人,」奶奶說。 「是的,」老人家猶疑地應聲說。 然後他就不安起來:這種時候,從哪裡來的呢?他連忙穿衣服。奶奶也忙活起來。她起來,點起了燈。孩子有些害怕,也很快地穿好了衣服。就在這時候,一些人來到屋外了。很多人的說話聲,很多人的腳步聲。來的人們咯吱咯吱地踩著已經下得很厚的雪,登登地走上臺階,砰砰地敲起門來: 「老大爺,快開門!我們凍壞啦!」 「你們是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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