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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十章

  5月3日中午,一位朋友在信步閒逛經過旅館時嘴裡冒出了一句話:「我聽說電話局出事了。」由於某種原因,我當時並沒怎麼在意這句話。

  那天下午三四點鐘光景,我在前往拉姆拉斯的半道上,突然聽到身後有幾聲槍響。我回頭一看,原來有幾個年輕人手持步槍,脖子上圍著無政府主義者標誌的紅黑相間的絲帕,正在朝著拉姆拉斯向北的小巷悄悄地前進。他們顯然是在與八角樓(我猜想那是能夠控制小巷的教堂)裡的什麼人交火。我立即意識到:開始打仗了!但我對此並未感到十分意外,過去的幾天來,人人都預感到仗隨時會開打。我想,我應該馬上回旅館去,看看我的妻子是否安全。

  但小巷那邊的一群無政府主義者正在示意人們往後退,大聲吆喝人們不要越過封鎖線。又有一連串射擊聲。從塔樓裡射出的子彈飛向大街,受驚的人們紛紛向拉姆拉斯以南逃跑,以便遠離交火地點;街道上到處都能聽到店主們匆匆關閉鋼百葉窗的劈啪聲。我看到,有兩個持左輪手槍的人民軍軍官,正神色恐慌地緊貼著行道樹撤退。在我的前方,很多人正湧向拉姆拉斯中間的地鐵站躲避。我決定不隨他們一起去,因為那將意味著必須在那裡困上好幾個小時。

  就在這時,一位和我們在前線一起待過的美國醫生跑到我身邊,並抓住了我的胳膊。他顯得非常緊張。

  「快點,我們必須去獵鷹旅館(獵鷹旅館是馬統工黨掌管的一家寄宿旅館,主要供休假民兵使用)。馬統工党的老朋友會在那兒等我們。這下可有麻煩了。我們必須團結起來。」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醫生拉住我的胳膊向前跑。他太緊張了,什麼也說不清。看來,在幾卡車全副武裝的國民自衛隊[1]開往電話局(由全國勞工聯盟的工人控制著)並發動突然襲擊時,他去過德卡特魯納廣場。後來,一些無政府主義者趕往電話局,結果雙方發生了衝突。我推測,當天早些時候發生的「麻煩」,一定是政府方面要求移交電話局造成的,當然,要求遭到了拒絕。

  我們沿街而行,迎面而來的一輛卡車從我們身邊急駛而過。車上滿載荷槍實彈的無政府主義者。前方,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正臥伏在一堆床墊上,床墊前面有一挺機關槍。我們到達獵鷹旅館(在拉姆拉斯南面)時,旅館門前亂哄哄地圍了一群人。由於場面混亂,根本沒有人知道我們該幹什麼,旅館裡除了負責保衛大樓的幾個突襲隊員外,沒有人帶槍。我朝幾乎就在街對面的馬統工黨的ComiteLocal①走過去。在樓上經常給民兵發工資的房間裡,也擠了亂哄哄的一群人。

  有個穿便裝、三十歲左右、個子高高、相貌英俊的男子,正在設法維持秩序,並從牆角的一堆物品中找出皮帶和彈匣,目前似乎還沒有槍支。美國醫生不見了——我想,已經有人受傷,需要大夫——可又來了個英國人。這時,那高個子男子和另一些人從後面的一間辦公室裡取出成捆的槍,開始挨個分發。作為外國人,我和那個美國人最初並沒得到他們的信任,他們不肯把槍發給我們。後來,一個我在前線認識的民兵走進來,並認出了我,這樣我們才得以勉強地領到槍和幾匣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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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班牙語,本地的委員會。

  [1]在奧威爾死後發現的勘誤表中寫道:「所有章節中提到『國民自衛隊』的部分都應改為『突襲部隊』。我弄錯的原因是加泰羅尼亞的突襲部隊穿的制服與此後從巴倫西亞派出的部隊不同,而西班牙人將所有這些編隊形式統稱為『laguardia』。不可否認的是,國民自衛隊在可能的情況下常站到佛朗哥一邊的事實對突襲部隊並無影響。突襲部隊是自第二共和國時期起建立的一種編隊形式,通常在巴塞羅那,提到『laguardia』時總是帶有普遍的敵意,這一說法是站得住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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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槍聲大作,街道上空無一人。人人都說到拉姆拉斯以北去是不可能的了。國民自衛隊已經佔領了各個建築的制高點,並對過往的每個行人進行猛烈射擊。我本想冒險回旅館,但又有點猶豫,拿不定主意,考慮到ComiteLocal可能隨時遭到攻擊,我覺得還是留下來為妙。在整幢大樓裡,都能看到人們三五成群地站在樓梯和外面的走道上,激動地交談著。沒有人真正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我能推測的,就是國民自衛隊已經攻下電話局,而且戰略了各處戰略要害,從這些要害能夠俯視工人掌握的其他建築。有個大致的共識:一般來說,人們總是把國民自衛隊擺在全國勞工聯盟和工人階級「之後」。可值得注意的是,到目前為止,似乎還沒有人責怪政府。

  在巴塞羅那,比較貧窮的階層都把國民自衛隊視為走狗之類的東西,因此他們主動發起進攻也在情理之中。我曾聽到過更為多種多樣的說法,但我認為事情也就如此而已吧。問題已經足夠清楚了。衝突的一方是全國勞工聯盟,另一方是警察。我對那些在資產階級共產黨心目中已經理想化了的「工人」形象並沒有特別的愛。但是,當我看到一個真實的血肉之軀的工人和他的天敵警察進行戰鬥時,我不能不捫心自問我自己究竟屬￿哪一邊。

  很長時間過去了,我們城市的這一頭幾乎什麼事也沒發生。我沒有想到要給旅館打電話,問一下我的妻子是否安全。因為我想當然地認為電話局已經停止運作,其實,電話局的運作只停頓了幾個小時。兩幢樓裡擠了差不多三百人。他們大多是從窮街陋巷那邊逃來的最窮苦階層的人,其中有大批婦女,有的抱著嬰兒,此外還有一群衣衫破爛的孩子。我想,他們中的許多人並不知道正在發生的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為了逃到馬統工黨大樓裡來避難的。此外,樓內還有許多民兵和為數不多的外國人。

  據我估計,我們這許多人中大概只有60支槍。樓上的辦公室始終被索要槍支卻被告知沒有槍支的人群包圍著。年輕的民兵小夥子幾乎把索要事情當兒戲,他們到處轉悠,千方百計地說好話去騙或者乾脆去偷其他人的槍。沒過多久,有個小夥子只巧妙地一閃就把我的槍給偷了,並迅速溜走。這樣一來,我就只剩下手槍和一匣子彈,幾乎被繳械了。

  天黑了,我也餓了。獵鷹旅館幾乎沒有什麼可吃的東西。我和一個朋友一起溜往他下榻的旅館(離這兒不遠),打算弄到一點吃的。街道一片漆黑,死寂,連一個活動的人影都沒有,所有窗戶上的鋼質百葉窗都已拉下,但街壘還沒有築起來。朋友住的那個旅館,大門上了鎖,而且還用許多東西攔了起來。他們反復盤問,才讓我們進去了。我們回來以後才得知電話局已經運轉,我立即跑到樓上辦公室裡給妻子打電話。很明顯,樓內沒有電話號碼簿,而我又不知道大陸旅館的電話號碼。我在各個封建找了近半個小時以後,偶然發現一本記有大陸旅館號碼的旅行指南。我沒能與妻子聯繫上,但我還是設法找到了英國獨立工黨駐巴塞羅那的代表麥克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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