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奧威爾 >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 上頁 下頁
十七


  但更為重要的是,採取非革命的政策手段打擊佛朗哥的後方,即使不是完全不可能,也是困難重重。到1937年夏天,佛朗哥控制的人口超過了政府,如果把殖民地計算在內的話更是遠遠超過政府,他控制的軍隊也和政府掌握的軍隊大致相當。眾所周知,只要後方存在敵對的民眾,就不得不派出相當數量的部隊去駐守戰略交通要道、鎮壓各種陰謀破壞活動等,這樣就不可能向戰場派遣更多的軍隊。然而,在佛朗哥的後方,顯然沒有出現真正意義上的群眾運動。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在佛朗哥控制的地區,無論城鎮的工人,還是貧窮的農民,人們都會真的喜歡或者需要佛朗哥。事實上,伴隨著每一次向右翼靠攏,政府具有的優勢也變得越來越不明顯。

  摩洛哥的例子就能說明一切。為什麼摩洛哥沒有發生起義?佛朗哥正在企圖建立聲名狼藉的獨裁制度,而摩洛哥人寧可接受佛朗哥的統治,也不願接受人民陣線政府!最顯而易見的事實是,沒有人在摩洛哥發動起義,因為這樣做就意味著把革命置於戰爭之上。當然,為了讓摩洛哥人相信政府這邊的誠意,最重要的還是讓他們真正獲得解放。我們可以想像一下,法國人對此會感到多麼快意!這場戰爭中最重要的戰略機遇,在於打破人們對於英法資本主義的空想。

  共產黨人的政策傾向是,儘量讓這場戰爭發展成為一種普通的、非革命的戰爭,而這種政策傾向必然會使政府接連遭受重挫。像這類戰爭,必須要通過加強武器裝備才能取得勝利,例如,最終靠的是源源不斷的武器供給。蘇聯是西班牙政府武器的主要捐贈國。但它與意大利和德國相比,地理位置卻十分不利。這一切也使馬統工黨和無政府主義者主張的「戰爭和革命不可分離」的前景也許比聽起來更加虛無縹緲。

  西班牙共產黨反對革命的政策是錯誤的,我已經說明了自己的理由,但就它對戰爭的影響來看,我並不希望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我一再希望這一判斷是錯誤的。我希望這場戰爭可以以任何方式來取得勝利。當然,我們無法預料可能還會發生哪些事情。政府也許再次轉向左翼,摩洛哥人也許能夠團結一致爭取解放,英國人也許決定收買意大利,戰爭也許只要直接通過軍事途徑就能或獲得勝利,——所有這一切全都不得而知。我希望上述觀點成立,時間將會證明我的這些判斷是分毫不爽或謬之千里。

  然而,直到1937年2月,我也根本沒有看到事情是在朝哪個方向發展。我對阿拉貢前線的沉默寂靜感到煩悶不已,我覺得自己沒有完成反法西斯的戰鬥任務。我常常想到巴塞羅那的那張徵兵海報,它詰問過路人:「你為民主做了什麼?」想到這裡,我只能回答:「我已經盡力而為了。」在剛剛加入民兵那會兒,我曾希望自己能夠消滅一名法西斯分子,——畢竟只要我們每個人都能殺死一名法西斯分子,他們就會很快被消滅掉——可我至今也沒有殺死一個法西斯分子,而且幾乎沒有任何這樣的機會。我當然也想去馬德裡。無論政治觀點如何,軍隊中的每個人都希望前往馬德裡參加戰鬥。這可能意味著加入國際縱隊,因為那時馬統工黨在馬德裡幾乎沒有部隊,無政府主義者在那裡的部隊也不再有以前那麼多了。

  當然,現在人們只能待在阿拉貢前線,但我告訴每一個人,等到我們離開這裡時,也許會加入國際縱隊,那將意味著接受共產黨人的領導。持各種不同觀點的人都勸我放棄這種念頭,但沒有人試圖進行干預。非常明顯,考慮到他們所處的特殊環境,在馬統工黨內幾乎不存在任何異端思想,但只要沒有加入支持法西斯分子的行列,任何人都不會因政治觀點不同而受到處罰。

  我經常在民兵中慷慨激昂地嚴厲批判馬統工黨的「路線」,卻從來沒因此惹禍上身。我想,對於大多數民兵來說,誰都希望成為一個政黨的成員而沒有任何壓力。我從來沒有加入過任何政黨,——可在馬統工黨遭到鎮壓後,我還是感到極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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