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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5月3日局勢已達到白熾化。這天,兩、三輛卡車載著治安警備隊,駛向巴塞羅那電話局,並想將其置於官方控制之下。該電話局主要是由全國勞動同盟的工人管理的。奧威爾沿著蘭布拉斯大道走著,路上目睹了一些無政府主義者與附近教堂塔樓上的一個人正在交火,頓時警備起來,返回旅館。半路巧遇到曾在前線認識的一名美國軍醫。他向奧威爾講述了一通當前的形勢。兩個人一道又趕往臨近蘭布拉斯大道末端的範肯旅館。那裡是統一工党的臨時駐地。現在一片狼藉。統一工黨所在辦公室的對面正在分發步槍,大家心裡都清楚,治安警備隊在追捕全國勞動同盟者,要佔據能夠俯視工人們的建築物的戰略要點。由於沒有進一步的可靠消息,時刻準備參加戰鬥的防禦者嚴陣以待。奧威爾想方設法拿到了一支步槍,但聯盟裡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把他的槍偷走了。最終,奧威爾在電話中找到了獨立工党的代表麥克奈爾。麥克奈爾報告說一切還正常。奧威爾帶著調侃的口吻反駁說,要是有香煙的話,統一工黨地方委員會就一切正常。半小時後,遭受了無政府派巡邏隊的兩次阻攔後的麥克奈爾終於出現了,帶來了兩盒美國著名的「好彩」牌香煙。這時,已近日暮時分,這些民兵們有足夠的時間審時度勢。屋前房後已無多少武器:軍械庫實際上已是一個空架子。此外,這裡擠滿了槍戰發生後避難逃生的路人。那天晚上,他們席地而眠,睡得並不舒服。這幢建築物過去是一座提供臨時表演餐館式的劇院。奧威爾撕下舞臺上的一塊幕布,裹在身上,睡了起來。早上3點鐘的時候,有人發給他一支步槍,讓他到窗子邊站崗放哨。

  清晨,街道上豎起防禦障礙物。奧威爾的槍被收回,他又一次被解除了武裝。奧威爾與另外一個英國人決定返回大陸旅館。他們沿著蘭布拉斯大道剛走到美食市場半路時,槍戰就開始了。在奧威爾前一天看到槍擊的街角的地方,路障高高地堆放著,一個人藏匿其後。他提醒奧威爾教堂塔樓上有治安警備隊,路人隨時有被瞄準的危險。於是,奧威爾一路跑著穿過了街道,一顆子彈「啪」地「嗖嗖」擦肩而過。奧威爾終於跑到了統一工党所在的行政樓的對面街道,聽到門口傳來奇襲騎兵的陣陣叫喊聲。因為有樹和一個報刊亭相隔,奧威爾看不見他們為什麼這樣做。返回旅館後,看到艾琳安然無恙,奧威爾洗了洗臉,就折回行政樓聽取命令。步槍、機關槍的「噠噠」的聲音此起彼伏。奧威爾發現考普也在那裡,就同他交談起來,但兩人總被樓下傳來的一陣陣駭人的撞碎聲打斷。兩人急匆匆奔到樓下看個究竟,發現一群奇襲騎兵在門內對著大街投擲炸彈,好像在玩撞柱遊戲[skittles:撞柱遊戲,英國九柱戲的一種形式,遊戲中投擲一個木制圓盤或球去擊倒釘子——譯者注]似的。他們看見奧威爾民兵戰友美國人托洛茨·米爾頓的頭豎在書報亭的上方,就像一個椰子掛在那兒。米爾頓是同奧威爾假期一道來這裡的。原來,治安警備隊把他們自己關在附近的摩卡咖啡館,然後試圖突圍出去,但遭到阻擊,被迫又逃回咖啡館。米爾頓剛巧走在大街上,於是他們就朝著他開起火來,害得他急忙躲避。

  考普在槍火之下表現得從容鎮定,奧威爾極為佩服。面對著出現的情況考普立即行動起來,他打算促成雙方停止開火。他站在人行道上,咖啡館的人都看得見他的舉止。只見他取下手槍,扔在了地上,然後帶著兩名西班牙民兵軍官闊步向朝咖啡館的門口走去,那裡還藏有兩名治安警備隊隊員。一個穿著長袖襯衫的人冒出來好像要商談。他指著人行道上兩枚尚未爆炸的炸彈,神色很緊張。考普不再朝前走,返回來吩咐手下人用槍來引爆炸彈。奧威爾從一個騎兵手裡借來一支槍,對著第二枚炸彈開了一槍,但在混亂中沒有打中。一切緊接著陷入了緊張持久、沉悶的氛圍中。考普曾經向奧威爾解釋一旦安全返回統一工黨大樓,他們所要服從的命令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才犯人;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開槍。對過是著名的波利奧拉馬大劇院。劇院的上層是博物館,館上方是天文館。從天文館的雙子頂座上可以俯瞰大街,那已有重兵駐守。奧威爾加入其中,在上面守了三天三夜,監視著下面綠樹成行的街道,只有在吃三頓飯的時候才休息片刻。奧威爾在《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一書中曾對這漫長的監視追憶過,他帶著渲染的筆調表述到,沒有比饑餓、無聊更痛苦了,「這是我終身最難以忍受的一段時期。」整座城市大部分鋪散著,像被鎖在一種充滿暴力的慵懶的狀態之中。然而,事情並非糟糕透頂,終歸有所回報。其中之一就是考普與治安警備隊經協商簽署了一份非官方的互不侵犯條例。條例帶來的物質成果就是他們送來了從摩卡咖啡館的貯藏室搶劫來的15瓶啤酒。此外,奧威爾意想不到碰到了曾在愛書角結識的朋友喬恩·金奇。兩人無拘無束地敘舊情(「就像我們繼續進行著在漢普斯德的閒談」),奧威爾無所顧忌批評了民兵的低效無能,設備的諸多毛病。金奇對此仍然記憶猶新。

  奧威爾守在館頂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沉浸於英國企鵝出版社發行的平裝本書籍之中。對於治安警備隊在50碼之外的咖啡店的上方駐崗之事不是全然知曉。一切還算平安無事,只是有一次,有人在大街上朝附近的大樓開槍,事態好像要惡化,但馬上也就平息下來了。曾有顆子彈從大街深處射向奧威爾,但子彈打偏了,連天文館的館頂都未碰到。在此期間,食物開始變得短缺。雖然乘著夜色可以把食物從範肯旅館送上來,但人多總不夠分。奧威爾估計人數有15人到20人之間,只好叫大家悄悄溜下去到大陸旅館吃飯。那裡混雜著各色人物:有大街上浪蕩者,國外記者,持不同政見者,還有一位特別人物,綽號叫「中國名探陳查理」。此人陰險兇惡,大家都懷疑他是蘇聯秘密情報局的人員。他的腰間別著一把左輪手槍,還有一顆微型炸彈。兩三天過去了,對峙的局面開始又有了新的變化。路障還在原來的地方。全國勞動同盟軍堅決要奪回電話局,堅決要直搗治安警備隊。市政當局如果對這兩條要求讓步,並阻止那些乘食物短缺而投機的行為,那麼,奧威爾認為路障在兩三個小時就會拆除一空。然而,顯而易見,市政當局並不通融。各種謠言在散播著:巴倫西亞政府將派6000強兵佔領該市;5000名無政府主義者和統一工黨軍隊已棄離阿拉貢前線來攔截。沒想到,巴倫西亞政府派兵一事是真的。考普告訴奧威爾他剛剛聽說政府要宣佈統一工黨為非法組織,並要宣佈該市進入戰爭狀態。在這種情形下,考普必須要強佔摩卡咖啡館。5月5日晚,民兵們開始設路障,築工事,加強防禦。艾琳饒有興趣地作起了看客,從大陸旅館匆忙趕到,並自願當起了護士。還有傳言說要斷水,害得大家把房間內外的盆、桶及瓶子都收羅出來,用來盛水。此時,奧威爾已經將近60個鐘頭沒能好好休息了。躺在沙發上,他想著在襲擊前眯上幾分鐘,可等他醒來時,天已大亮。艾琳站在他的身旁。大街上除了零星的幾聲槍響之外,一切幾乎如同平常日子一樣。

  但是,到處還是流言蜚語。6月5日下午,停戰消息幽靈般冒出來,人們紛紛奔出家門購物。但是迎來的卻是炮火的複燃。奧威爾又返回館頂守衛在那裡。一群避難的人擁在大陸旅館裡。那裡彌漫著疑慮不定的可怕氣氛。那位可疑的蘇聯間諜堵住來自國外的難民,胡說這一切是無政府主義者的陰謀。奧威爾鄙視地望著他,心想:如果他也算是一名新聞記者的話,「他可是我頭次見到的謊話連篇的記者」。那天晚上,供應給大陸旅館這些前簇後擁來自異國他鄉的房客的主餐,是每人僅僅一份沙丁魚。只有橘子大量供應。而這橘子是由被迫停滯在此的法國卡車司機拿出來的。奧威爾在館頂又熬了一夜,但第二天,即星期五,騷亂看來最終要畫上句號了。政府廣播時而勸誘,時而威逼,催促人人待在家裡,不要出門,還警告人們到一定時間,若發現有攜帶武器的,必遭逮捕。路障的數量不斷減少,電車開始恢復運營。無政府主義者插上的黑旗也從電話局的上面取下了。傍晚將末,巴倫西亞政府軍出現在街頭。這支軍隊是共和軍的驕傲,是一支頂呱呱的突擊隊。由於禁止攜帶武器,奧威爾他們必須把用於監視街道防衛天文館的六支步槍,歸還到統一工黨的所在地,而且,這一切必須在摩卡咖啡館裡的治安警備隊的眾目睽睽之下進行。不過最後,奧威爾和一個西班牙的小夥子把槍藏在衣服裡,偷偷地帶了出來。奧威爾費了很大的勁才把長長的毛瑟槍槍管放入了34英寸長的褲腿中,總算沒被人發現。第二天,突擊隊員的身影到處可見。他們「行走在大街上宛如征服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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