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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11.巴塞羅那:奧威爾之像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整個經歷使我更加堅定對人類正派人生的信仰。

  ——《向加泰羅尼亞致敬》

  奧威爾在前線經受著各種小毛小病的折磨,但是艾琳認為,他在返回巴塞羅那途中身體狀況還不錯,儘管他衣衫襤褸,兩隻靴子實際上已分了家,根本不是一雙。珍妮·李說得對,西班牙是很難買到12碼的靴子。奧威爾有點體力不支,皮膚曬得黑紅黑紅,艾琳卻認為他「氣色真的不錯。」倒黴的是,奧威爾同艾琳團聚在大陸旅館的幾天中,由於胃部毛病而病倒了。他想這可能是由於戰壕艱苦生活後大吃大喝造成的。不管怎樣,他打定主意好好在城裡享受一番,他曾在隆冬時節走馬觀花遊歷過該市。

  艾琳來西班牙已有10個星期,奧威爾不在身邊的時候,她已逐漸熟悉了巴塞羅那,3月的轟炸中她一直在那裡。她在信中談到,西班牙人慣有的喧囂嘈雜在這非常戰爭時刻窒息了,但是,即便是戰爭期間,她也毫不耽擱地享受著令人心醉神迷的夜生活。在一封3月底寫給她母親的信中是這樣說的:她要馬不停蹄趕赴三個盛大的宴會,返回旅館時已是次日淩晨,所以不能及時回信。肯定無疑,一些宴會是承蒙了她丈夫的司令官喬治思·考普的好意。考普與艾琳的關係是奧威爾西班牙之旅一個難解的謎團。考普年長艾琳兩歲,談到他的私人生活時他總是閃爍其辭,他告訴奧威爾的許多情況都是騙人的。考普性格古怪,獨立工黨小分隊的一兩個隊員注意到考普特別喜歡陪伴布萊爾夫人。羅莎琳德·奧貝梅耶是艾琳的一個朋友。在共同舉行的聚會上,她同奧威爾首次相識。她回憶起在艾琳晚期的歲月中只要一提起考普的名字,艾琳就春風滿面。所有這一切證明不了他們的關係,但考普始終如一彬彬有禮出現在奧威爾和艾琳這對夫婦各自對於1937年5月、6月事情的記述之中:親自駕車將艾琳渡運至前線;親自代艾琳草擬信件。那時,他不大可能意識到奧威爾在西班牙的最後的大多時光中,都在做出努力使他遠離某種死亡的陰影。

  像以往一樣,奧威爾的思想並不是只聚焦於西班牙。他還有若干英國郵件要回復,其中包括經由戈蘭茨介紹為左派讀書會所寫的《通向威根堤之路》一書,不過奧威爾還未審閱;另外還有沃林頓小農場的事情等等。那兒的小雜貨店由於內莉姨媽疏于管理而日益衰敗,還拖欠著債務。艾琳委託她的哥哥勞倫斯進行財物清理,處置餘留物品。推測起來,內莉姨媽這時也應該搬走,按計劃(雖然這個計劃未實現),奧威爾的一個名叫亞瑟·克林頓身受重傷的獨立工党同志在此療養康復。奧威爾臥床養病數日之後,就穿梭於大陸旅館內外。儘管煩心事諸多,奧威爾的主要興趣仍舊放在他到來後巴塞羅那四個月來所發生的巨大的變化。鑒於上一年的社會革命,許多的變化顯而易見充滿著不祥之兆。最為明顯的是,平民大眾對戰爭早已興味索然:戰爭只不過是遙遠之地隆隆作響的某物,是人們過著「正常」生活的攔路虎。原有的貧富、主僕之間的界線又分明如初。奴態卑屈的情景年初在巴塞羅那的商店、旅社已明顯消失,如今又死灰復燃。奧威爾帶著艾琳進入蘭布拉斯大道的一家襪子店鋪的時候,發現那兒的店主一個勁地點頭哈腰,甚感驚奇,因為這在英國的牛津街似乎早已多此一舉。與此同時,更多的形式也證明了時代在不斷變化。尤其,奧威爾注意到一個有系統的宣傳活動直接對抗統一工黨的預備役部隊,轉而擁護「國民軍隊」。而所謂的「國民軍隊」是2月來所有武裝部隊糾集起來的稱呼而已。

  奧威爾隱約地意識到共和制的西班牙的政治版圖開始在腳下移動,但他自己承認,他仍然把到馬德裡前線的目標放在首位,把黨內政治分歧放到從屬地位。若想去馬德裡,他必須要參加國際縱隊。這意味著要有一名共產黨員的推薦。還有一個問題:艾琳怎麼辦?馬德裡多半對她閉門不開,但讓她繼續留在巴塞羅那又毫無意義。艾琳認為她的最終命運之地在巴倫西亞,即共和政府的權利中心。一封5月1日寄給她的哥哥的一封信披露了當時的具體情形。奧威爾夫婦明白國際分隊認為他們政治上是靠不住的。但是當他們向國際分隊的代表解釋時,艾琳寫道「還沒等我們說半個小時,這位代表就提出我可以做一份行政管理工作,我估摸他們會接納喬治的」。艾琳承認這個選擇不合時宜。「但是,這是他認為首當其衝要做的事,也是能到馬德裡前線的唯一途徑。」奧威爾已申請了證明他履行職責的公文,但由於疾病未能前去兵營,取回公文。顯而易見,國際分隊迫切想從獨立工黨分遣隊中招來隊員。倘若奧威爾的身體不是欠佳的話,他很可能當場就被接受了。然而,他病倒了,只有一周逗留的時間。他想出了一條權宜之計,說沒有靴子可穿,要預訂一雙新靴子。實際上,靴子已在製作之中。奧威爾決定再待下去,從下周發生的事件來看,他的決定是有重大意義的。

  外表來看,巴塞羅那風平浪靜,但其外表下卻湧動著巨大的對抗力量——蘭布拉斯大道人頭攢動,商業街喧鬧嘈雜。共和黨內派別長期明槍暗鬥,頻頻製造政治謀殺事件,奢侈的葬禮接二連三,混亂動盪的氛圍有增無減,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歸咎於無政府主義者與更為正統的左翼分子之間的長期的敵對。左翼派現在更多地受共產黨的影響。與此同時,分裂反佛朗哥聯盟局勢日趨複雜。比如,4月底,一名勞動者同盟的知名人士遭到謀殺,政府下令關閉所有店鋪,舉行聲勢浩大的葬禮。葬禮的隊列成員主要來自「國民軍隊」。人數眾多,隊列的行進竟花了兩個小時。奧威爾從大陸旅館的窗戶眺望著其場景。那天晚上,他和艾琳被驚醒,如雨點似的槍彈來自百米開外加泰隆尼亞廣場方向。後來他們得知,一名全國勞動同盟的成員被謀殺了。他們聽到了這樣的傳言:「五一」國際勞動節將舉行遊行示威活動,全國勞動同盟與勞動者同盟都將參加。奉行溫和主義的全國勞動同盟領導人致力於雙方和解,但最終由於害怕暴亂而取消了。這情勢很奇怪,奧威爾思索著,也許在所有的地方中,只有巴塞羅那是獨一無二的,在非法西斯的歐洲大陸上打算不慶祝蘇維埃革命20周年的主要城市。西班牙內戰不管現在看來是多麼遙遠,對於巴塞羅那的資產階級而言,其後果近在咫尺,令人擔憂。政治溫度每日都在不斷升高。奧威爾獨立工党戰友傑克·布蘭思威特記憶猶新。他回憶起他同奧威爾正待在大陸旅館時,附近的一場街巷戰爆發了。「我們正坐著,一顆子彈穿過窗子。我們都蹲下來,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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