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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衛生設施是根本不存在的。部隊每天只有一夸脫的水用來洗漱和飲用。士兵們的個人習慣更有待於提高。有人習慣在戰壕裡方便,「如果晚上經過時不得不繞道而行那真是令人噁心。」儘管條件十分簡陋,奧威爾對這段生活的描述還是充滿童趣的,有一種近似伊頓式的調侃口吻:「在黑暗的山谷裡不時有幾顆子彈嗖嗖而過,像紅腳鷸的叫聲一樣從頭頂掠過,感覺還是挺有趣的。」他還寫道,接下來的白天巡邏「也不失有幾分童子軍偵察的趣味」。然而,經常和奧威爾在一起的人不免會感到疑問,這到底怎麼理解呢?是無憂無慮還是自我貶低的表現?後來你會發現,這些描繪不過是奧威爾對於黑夜穿過西班牙山谷這段體驗的感觸罷了。與此同時,儘管戰爭顯示出奧威爾身上富有童真的一面,但也賦予他某種權威。由於他比大多數戰士都年長而且有在緬甸警察局工作的經歷,因而更富有經驗。很快奧威爾就被提升為下士,由小分隊的指揮,一個20多歲的叫本傑明·列寧斯基的波蘭人掌管著10個人,向這些未經訓練的戰士發佈命令。奧威爾在列寧營體驗到的第一次革命的紀律遠比他預期的更可靠,但是,訓練年輕人射擊和隱蔽的工作無法讓他最直接地接觸到戰爭。

  此時家裡又傳來令人不安的消息。儘管奧威爾1937年頭3個月給艾琳的信以及她的回信沒能保存下來,但是,其中一些內容可以猜出來,尤其是不停爭取在春天出版《通向維根堤之路》一書。由於擔心書中第2部分會引起爭議,維克托·戈蘭茨最初想把這部分完全省略。為此他遭到摩爾和艾琳的強烈不滿。後來,他無法拒絕出版此書,同意讓步,自己給左派讀書會版本寫序,以此駁斥了他所認為對社會主義本質的不公正的評述。奧威爾害怕讀者會誤認為自己的書代表了3個人的觀點(戈蘭茨、斯特拉切·和哈羅德·拉斯克),成為左派讀書會「政策」的代言,1月11日,他又寫了一篇短小的文章,論述了對於社會主義「弊病」的看法,同時對蘇聯工會「鼓吹」的工業主義以及把蘇聯人民委員描述成「匪徒」的「極度輕率」都做了闡述。相比於奧威爾對於典型的社會主義者觀點「我對於各種種族的社會主義者都有廣泛的接觸,但我感覺這個整體還是建立在一個誤解的基礎上」來說,戈蘭茨對其第2段自傳性的開頭更感興趣(「實際上,我知道沒有哪個中產階級在書中如此直白地揭示自己是如何不體面地被撫養並形成對自己廣大同胞的認識的」)戈蘭茨的介紹是一段輝煌時期的描述:思想崇高、真誠、痛苦地意識到對於忠實作者和主題的責任,同時又因為對蘇聯革命的成就如此外行受到質疑而感到極度沮喪。很顯然,儘管這些書能很快地出版,艾琳仍然一直盯著戈蘭茨。她在一個月裡寄往摩爾辦公室的信中表明很感謝書能很快出版,但校對要在出版社進行(以便她要24小時看)並且希望不做太大的「修改」。1937年初的其他信件中,艾琳附上了奧威爾來自前線的消息。奧威爾有空從西塔默寄來一張明信片,流露出對當地農民恬淡生活的羡慕之情,即使在房屋幾乎被炸彈完全毀壞,他們仍然能平靜地生活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似的。艾琳透露,奧威爾對於被提升為下士並不覺滿意,因為他不得不很早就起床召集衛兵。然而也能獲得補償,那就是「在防空洞裡飲茶」。

  艾琳剛結婚6個月,沒有固定職業,也不再參加在伯克貝克的講座,她非常想去西班牙。2月初,艾琳出發去巴塞羅那的約翰·麥克奈爾工作室做志願者,此前不久她最後寫了一封信給摩爾,交代《通向維根堤之路》演示稿的事情(包括一份給「丹尼斯·科林斯夫人」的)。內莉姨媽被重新安排操持店鋪。這時,奧威爾的職位已經發生了改變。待在阿爾科比爾英國獨立公黨小組的3個星期裡,由於考慮到英國人在一起比較便利,威廉姆斯和奧威爾被派往蒙特奧斯科羅,與新進入的人員一起,往西幾英里就是薩拉戈薩市。奧威爾非常喜歡他的幾位新同伴,有一個孤身的西班牙人雷蒙·威廉姆斯的姐夫,以及幾個本土的無政府主義者機槍手,奧威爾以一種非伊頓公學男舍監的口吻稱讚他們是「一群身心都極棒的人」。而他們這些人,除了幾個特別的人之外,也都很喜歡奧威爾。奧威爾在西班牙的親身經歷的記述更增添了自身的獨特性,這種獨特性來源偶爾也會有所不同。即使在部隊,他的著裝也沒有準則可言,外表怪異而引來眾多非議。第一次戰後議會中成為工党議員的鮑勃·愛德華茲還記得首次見到奧威爾的情形,他穿著奇怪的裝束:「穿燈芯絨馬褲,戴著卡其布綁腿,裹滿泥巴的大靴子,一件黃色的豬皮無袖外套,一頂咖啡色巴拉克拉瓦盔式帽,戴一條針織的土黃色圍巾,長長地一圈一圈地纏在脖子上一直裹到耳朵邊,肩挎一條老式德國步槍,腰帶上掛著兩支手榴彈。」隊伍裡的年輕人還能從他身上感到一種權威或專長:比如說,他能很熟練地取回土豆並在山坡上升起火。有人還記得一次夜晚月下巡邏,奧威爾安慰他:沒有必要蹲下,沒人會看見他。

  以上這些往事也使得奧威爾是否「適應」這種生活這個永恆問題難以回答了。對18歲的斯特拉福德·考特曼來說,奧威爾是小組中最受歡迎的人,只有一小撮人會抱怨他的口音「或對這樣那樣事情的蔑視」。其中有一個人——後來成為奧威爾的眼中釘——叫弗蘭克·弗蘭克福特,發現了奧威爾屈尊的一面:「你一直能感覺到,奧威爾認為只要工人不參與社會主義,其本身還是好的。」另一個志願者,傑克·布蘭思韋特,父親曾是個礦工,他被《通向維根堤之路》一書透露出的人性的溫暖深深打動:他認為這是奧威爾內心的寫照。但是,從被人接受的角度來說,奧威爾並非一個「交際家」。愛德華茲發現了他的勇敢。在一次法西斯進攻中機槍出了故障。西班牙炮兵拒絕屈服於敵人的槍炮之下,認為這有損於自己的尊嚴。奧威爾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做了一件無畏的事情。但是,愛德華茲認為他這麼做是極力想「證明自己」。空閒之餘,奧威爾有坐下來寫作和閱讀的習慣(愛德華茲戲稱他為「血腥的塗鴉者」)莎士比亞和查理·裡德的《現款》是他在阿拉貢的主要讀物。奧威爾身體並不強壯,很容易感冒並且喜歡舒適的生活,喜歡艾琳從福特奈姆和梅遜或者陸海軍商店訂購從巴塞羅那運送來的正宗英國茶葉。

  奧威爾把這種英國特色帶到薩拉戈薩:在俯視阿拉貢前線的防空洞裡泡著茶。這在當時的一些照片中可見一斑,照片是艾琳3月份由喬治思·考普陪同乘坐參謀長的車來軍營探訪期間留下的,英國獨立公党的成員們在一名西班牙槍炮手後面合照留念,奧威爾由於個子高大而顯得尤為突出。艾琳則依偎在他身旁。這段經歷並非沒有危險——法西斯分子在一邊開火——而在另一邊的海灘上,人們還從遊覽車上四處往外張望。奧威爾對周圍人和自然延續的反應也是很典型的。《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中充滿了對自然的描述——樹木還未發芽,冬大麥從凹凸的土壤中伸出葉苗——不時勾起奧威爾對於緬甸景色的美好回憶。

  但是,有時候,黎明從我們身後的山頂破曉,射出第一縷狹長的金光,像利劍劃破黑夜,然後天色漸亮,胭脂紅般的雲海在遙不可及的前方暈染開來,這些景色絕對不容錯過,哪怕你整夜不曾合眼,膝蓋以下失去知覺或者悲哀地擔心下3個小時就沒有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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