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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奧威爾的個人經歷與寫出《老鼠》的戈登·康姆斯道克本質上的孤獨世界很不同,但是,《讓葉蘭繼續飛揚》中的確有許多並不顯眼的自傳性成分——戈登學生時期的「叛逆」,散亂寫成的長詩(「大約兩千行,極好的押韻,描寫了倫敦的一天」);甚至戈登逃脫出的警局牢房都是出自1931年《阿黛菲》上的一篇文章。同時它也展現了奧威爾是怎樣成長為一個作家的:早期的唯美主義仍舊很明顯,但是漸漸被一種不祥的預示所覆蓋。例如,當戈登在晚上的街市閒逛時,他看到3個十來歲的女孩,她們的臉「並排湊在一起就像一捆石竹花或是夾竹桃」。當他凝視她們之中最引人注目的那個時,「她臉上泛起紅暈,就像一波水彩浮上來」。《在緬甸的日子裡》中也同樣像繪畫一樣描繪了伊麗莎白的臉。而戈登和羅斯瑪麗去伯納姆比奇遠足時的興高采烈的心情在早一些的小說中也不會不合適:

  大路下面,薄霧籠罩的樹籬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略帶紫色的棕色,就像冬天光禿禿的灌木中歐楂果的顏色。突然,就在他們又回到大路上時,樹籬上的露珠閃過鑽石般的光芒。太陽穿透了雲層。金黃色的陽光斜斜的灑在田野上,萬物都突然反射出出人意料的美麗色彩,就像哪個巨人的孩子拿了顏料盒出來玩耍。

  儘管就奧威爾來說是可以斷定的,關於這點奇怪的是同時還並存著一種習慣性而且越發誇大的對臭味、貧窮、衰落的苛求。例如,戈登從小商品市場的工人階級的酒吧回來,還拉著不情願的雷文斯頓喝兩杯啤酒:

  這些是便宜的厚玻璃杯,幾乎像果醬罐一樣厚,暗淡而且滿是油污。啤酒上那層薄薄的黃色泡沫漸漸沉了下去。空氣中彌漫著火藥一樣濃烈的煙味。雷文斯頓瞥見一個裝得滿滿的痰盂,趕忙轉開視線。他想到這啤酒可能是從哪個滿是小蟲子的酒窖裡通過黏糊糊的管子裝出來的,而這些杯子可能一輩子都沒有洗過,只是泡過啤酒水。

  在奧威爾30出頭的時候,他一面仍然追求著19世紀90年代老式的唯美主義,而另一面則高興地從日常生活中汲取斯威夫特式的恐懼。它們之中都有著雖然微小卻堅持不懈的預言式的口氣。「不久就會有飛機來了,」戈登早前反思道。「嗖嗖地飛過來了!整個世界都會在一場大爆炸中被炸毀。」「我的詩歌是死的,因為我死了。你也死了。我們都死了。死亡的世界中死亡的人們。」戈登這樣告訴羅斯瑪麗,神秘而又精確地預示著《一九八四》。甚至戈登回到廣告行後,在做防汗腳的廣告海報時——「排汗腳你呢?」(這個口號被認為是「險惡的簡潔」)——看上去跟「老大哥」和思想警察的世界很接近了。

  最重要的是,《讓葉蘭繼續飛揚》是一部關於成為一個作家和普通的文學生活情況的小說。作為一部戰時的小說,它延續了《潘丹尼斯》和《新格魯勃街》的文學傳統,也影響了後來的安東尼·鮑威爾作品《塞滿房間的書》。在他快要結束這部小說時,奧威爾聽說了將會戲劇性改變他自己寫作環境的一些消息,而這也的確對他未來生活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消息來自維克多·戈蘭茨,讓他去英國北部研究當地的社會情況,寫出一份長篇報告。

  因此,奧威爾寫出了《通往威根堤之路》。但是,這並不標誌著大馬士納斯的變化——向30年代末血性的社會主義邁出的第一步。顯然,這其中也沒有什麼強烈的經濟誘因(儘管奧威爾告訴傑弗裡·戈爾說沒有戈蘭茨的支持他不能完成這次旅行)。這次冒險完全是偶然的。沒有任何東西保證奧威爾會寫出一本關於蕭條的工業中心地帶的作品,也沒有任何許諾奧威爾的報告一定會發表。然而在1936年初,他搬離了勞福德街,在沃裡克大廈待了幾天。在韋斯特羅普家居住的時間剛好夠他交出手稿,給《新英語週刊》寫一篇吉卜林逝世的文章——他很精明地表達了吉卜林的作品給他童年時期的深刻影響以平衡他對吉卜林的殖民主義傾向的遺憾。1月31日,奧威爾帶著對第一部小說可能引起誹謗嫌疑的擔心,離開倫敦北上。

  9.英國之旅:奧威爾和猶太人

  需要我們像抓住救生艇那般必須牢牢抓住的事實就是成為一個正常體面的人同時至少要活著。

  ——評論西裡爾·康諾利的《岩池》,1936

  我想,當你不得不在刺骨的寒冷中跪在窮街陋巷的水槽旁用棍子去疏通堵塞的排水溝時,生活是多麼的可怕啊!

  ——1936年2月15日日記

  那是1936年1月的最後一天,奧威爾乘火車去考文垂。據他當時開始記載的日記所說,那日的夜晚是在一個住宿加次日早餐的「非常齷齪」的地方度過的,花了3英鎊6便士。之後的一個星期,他靠著公共交通工具以及一雙腳,頂著嚴寒、沿著長途跋涉內陸公路一路北上。2月1日,他先是走路去伯明翰,然後乘公共汽車去斯特爾河橋,最後又走路去附近的青年旅店。對於這次有目的的觀察旅行,他的解釋有兩方面:對黑暗、魔鬼般地貌的畏懼和嫌惡的同時要孜孜不倦地記錄自然。有時你會覺得,奧威爾像是一隻禿鼻烏鴉跟在隊伍最後遊戲般追逐它那難求的伴侶,飛躍斯塔福德郡的灌木籬笆牆。上路的第3天,他就到了斯坦福,住進一家禁酒旅店,那裡的「一般糟糕的房間」只要5個先令。到那時為止,奧威爾就像鑒賞家一樣評判旅館的房間,他已經很熟悉它附帶的不便之處。從此,在這家禁酒旅店的浴室裡就有了一位旅行推銷員,他沖洗快照;最終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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