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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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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女人在她母性和夫妻關係的歷程中是自己分泌出自己的失望的。也許在她一生的歷程中,她的王國在日復一日的失望中喪失。也許她青春時代的憧憬,她的力量,她的愛心,在單純的合法性之中受到創傷由她流失淨盡。也許是這樣吧。也許女人原就是殉道者。也許女人只有在她的才幹、公正、烹飪、道德的顯示中才能得到完美的展現,所以她被人從窗口拋出去不要了。 也有一些女人,她總要拋棄一些什麼。我就拋棄很多。 十五年中,書一出版,我的文稿我就拋棄不要。要追問是為什麼,我認為那是為了把罪愆抹去,以便在我自己的眼睛看來罪惡可以減輕一些,讓我在我的環境中「好過一些」,為的是,作為一個女人,把寫作的不正經削弱一些,這種情況差不多有四十年之久了。做衣服剩餘的料子,吃剩下的食物,我要保留,那種東西我不要。十年之中,我把我的手稿一把火燒掉。後來有一天有人對我說:「留下來可以給你的孩子,那時候人家就不知道了。」 是在諾弗勒房子客廳的壁爐裡燒的。付之一炬,那是最徹底的銷毀。難道我知道我一生中那麼早我就成了一個作家?無疑是知道的。那幾天過後,那樣的情景我都沒有忘記。那個地方又變得清清爽爽,潔淨如初。房屋內部窗明几淨,桌面上光潔可鑒,可供使用,留下的痕跡都揩得不見蹤影。 過去,女人保留的東西很多,孩子的玩具,他們的作業,他們最早的作文,她們都保留下來。她們還把孩子幼年時的照片珍藏起來,那些照片已經發暗,漫漶看不清了,她們還是愛不釋手。她們還保留她們少女時穿的衣裙,結婚時穿的裙衫,橙花花束,但最重要的是那些照片。她們的孩子所不認識的一個世界的照片,只對她們具有價值。 物質財富像潮水一樣湧入家庭,也許最早導源於巴黎經常氾濫的大傾銷、超傾銷、出空銷售,這已是歷時很久的慣例。那種無用之物,夏季滯銷秋季減價銷售,秋季賣不出去推到冬季出售,女人專買這一類東西,像吸毒上癮一樣,不是因為她們需要。而是因為東西便宜,這一類「瘋瘋癲癲事」一經進入女人家中往往就成了一種秘密約會。她們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就像她們講到某夜同一個不相識的男人在旅館過夜一樣。 幾個世紀以前,大多數女人都有兩三件短上衣,一件上裝,兩條村裙;冬天能穿的都穿在身上,夏天一塊方巾四個角結一結就是衣服。她們就攜帶這些東西外出接受雇用或者出去嫁人。現在女人穿用衣物比兩百年前非多上兩百五十倍不可。可是女人居家度日那種性質依然沒有變化。永遠是那種寫成文字早就描寫過的生存方式,讓她自己看也是這副模樣。總歸要扮演一個角色,按這個字眼最普通的含義說,這種角色有意無意也非她扮演不可:因此女人的生活,這種行動形態,就是幾個世紀以來已經形成的那種深度的孤獨戲劇,女人在這齣戲裡出走,到外面去旅行。旅行,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十字軍遠征,仍然還是留在房子裡,在樹林裡,在她的頭腦裡面,頭腦也是經過一定信仰篩過的,信仰經常也是脆弱的、病態的。 女人在這種狀態之下,升格成為很有本領的女巫,你就是這樣的女巫,我也是這樣的女巫,所以人們就用火把她活活燒死。有那麼幾個夏季,幾個冬季,在某些世紀的某時刻,女人仿佛隨著時間的一同漂流,隨著聲、光飄逸來去,到叢林中去搜索獸物,追尋禽鳥的鳴叫。女人這一類失神飄忽男人全無所知。男人是不可能瞭解這類事情的。男人擔任公務,從事職業工作,有不可推卸的職責,他無法瞭解女人,完全不瞭解女人的自主權。自有歷史之初,男人就不再是自由的了。多少世紀以來,與女人接近的男人,是農奴;他們一向無知落後,惹人發笑,常常挨打,是無能的。他們在女人的環境中給女人逗趣取樂,可是女人庇護他們,救援他們使他們免於一死。在這些世紀中,在某些時間,有些孤獨的飛鳥就在日光將逝瞑色彌漫中聲聲呻吟。黑夜或遲或早終於降臨,這要看在什麼季節,是哪些天,還要看天色,或者還要看看人們心中估計受到懲罰的輕重視情況而定。 林中的茅屋想必是牢固的,足以抵禦豺狼,抵制男人。比如說,這是在1350年。她是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不能再大,在這樣的年紀,她難得外出,在城市,有癘疫肆虐。她一直輾轉在饑餓之中。還有恐懼。孤獨隨著饑餓在不斷擴大,孤獨成了支配一切的力量。這既不是饑餓,也不是恐懼。米什萊不可能想像我們為什麼竟是這樣瘦弱,發育不良。我們為留住一個小孩要生下十個孩子。我們的丈夫還遠遠離開我們。 我們的絕望就像一座大森林,我們什麼時候才厭棄它?還有暹羅?還有男人,在柴堆上燃起第一把火的男人? 原諒我們經常談起這一切。 我們就在這裡。我們的歷史就是在這裡形成的。不是在別的地方。我們沒有愛人,除非是睡眠中的愛人。我們沒有人的欲望。我們看到的只有動物的面貌,森林的形式和美。我們怕自己。我的肉體只感到冰冷。我們就是寒冷、恐懼、欲望做成的。過去人們用火燒我們。在科威特,在阿拉伯半島的平原人,還在殺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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