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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五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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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場人物: 阿巴貢,弗勞辛。] 阿巴貢: (低聲)一切都很好。(高聲)喂!什麼事啊,弗勞辛? 弗勞辛: 哎喲,天哪!您的身體可真好啊!您這種氣色才真是健康的氣色呢。 阿巴貢: 說誰?說我嗎? 弗勞辛: 我從沒見過您這麼精神、這麼紅潤。 阿巴貢: 敢情? 弗勞辛: 這是什麼話?您這一輩子也沒像今天這麼年輕;我常見二十五歲的小夥子長得比您還蒼老。 阿巴貢: 可是,弗勞辛,我已經六十整啦。 弗勞辛: 唉,六十歲算得了什麼?這也值得嘮叨嗎?這正是您的黃金時代,您現在剛走進人生的美好階段。 阿巴貢: 這倒是真話;不過我覺得要能倒退個二十歲,並沒有什麼壞處。 弗勞辛: 您這不是打哈哈嗎?您用不著倒退,您這一身筋骨是可以活到一百歲的。 阿巴貢: 你這樣認為嗎? 弗勞辛: 沒錯兒。您處處都帶有長壽的標誌呢。站好了我看看。瞧見了沒有,印堂上兩眉中間這條長壽紋? 阿巴貢: 你對這個也有研究嗎? 弗勞辛: 當然有研究。把您的手伸給我瞧瞧。哎喲,天哪,這條長壽紋啊! 阿巴貢: 怎麼樣? 弗勞辛: 您沒瞧見這條紋一直伸到哪兒啦? 阿巴貢: 這又是怎麼回事? 弗勞辛: 老實說吧,剛才我不是說一百歲嗎?哼,您得活過一百二十呢。 阿巴貢: 能這樣嗎? 弗勞辛: 對您說吧,您這個身體除非當頭挨一棒是不會躺下的;您不但能親自埋葬您的兒女,還能埋葬您兒女的兒女。 阿巴貢: 那太好啦!咱們的事怎麼樣了? 弗勞辛: 那還用問嗎?我辦不成的事我能伸手管嗎?我這人對說媒拉纖有一種出奇的本領;世界上沒有我不能在短期間就想出法子把他們配成對的人,而且我相信,只要我打定主意要辦,我能讓土耳其皇帝跟威尼斯共和國①成親。您這件事當然沒有那麼大的困難。我和那一家原是有來往的,我已經在她們母女面前詳詳細細地談論過您,我已經把您自從看見瑪麗亞娜在街上走過、看見她在窗口吸新鮮空氣之後,對她就安排下什麼計劃的情形都告訴她母親了。 ①中世紀時,威尼斯共和國不時受土耳其的侵略,兩國間經常有戰爭。 阿巴貢: 她的回答是…… 弗勞辛: 她很快活地接受了您的提議,到我對她說起您今天晚上就要為您家小姐舉行訂婚典禮,十分希望她女兒能夠參加,她毫不為難便滿口答應下來。她還託付我照顧她女兒呢。 阿巴貢: 不過,弗勞辛,我今天還得請昂賽姆老爺吃晚飯,我很希望她也能參加這個宴會。 弗勞辛: 您想的不錯。她本預備吃完午飯來拜訪您家小姐,這樣正好,出來之後先到市場上繞個彎兒,回頭再來吃晚飯。 阿巴貢: 好吧!那就讓她們坐了我的馬車一塊兒去吧,我可以借她們用一用。 弗勞辛: 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阿巴貢: 不過,弗勞辛,你有沒有跟她母親談談她能給女兒多少錢的問題?你有沒有告訴她說,遇到這樣一個機緣,她實在應該自己加緊張羅張羅,賣點氣力,總得從自己身上出點血。因為一個女孩一點陪嫁都不帶過來是沒人娶的。 弗勞辛: 這是什麼話!這位姑娘可以給您帶來一萬二千法郎的年金呢。 阿巴貢: 一萬二千法郎嗎? 弗勞辛: 是呀。第一,她是在一種省吃儉用的環境裡長大的。這位姑娘習慣了只靠生菜、牛奶、乳酪和土豆過日子,所以對付她用不著豐富的菜肴,用不著鮮美的肉湯,也用不著那保持容顏的麥乳精,也用不著換一個別的女人必須預備下的其他種種細巧玩藝兒;這些東西費錢不少,每年至少得要三千法郎吧。還有呢,她喜愛的只是一種十分樸素的整潔服裝,她一點也不愛那些華麗的衣服、貴重的首飾和豪華的陳設,那些東西,一般女人都喜愛得不得了;這一項一年總得四千多法郎吧。再說,她這個人最恨賭錢,這在如今的女人裡面是件很不平常的事;我知道我住的那條街上有一個女人今年一年玩「三十點和四十點」①就輸掉了兩萬法郎。我們現在只按四分之一來算吧,那麼一年當中光賭錢就得花五千法郎,加上衣服首飾等等四千法郎,這就是九千法郎了;再加上我們打在飲食項下的那三千,這不清清楚楚就是您那一萬二千法郎嗎? ①一種紙牌的賭博。 阿巴貢: 是的,這不算壞;不過這筆賬沒有一點實在的東西。 弗勞辛: 對不住,您這話可說得不對。嫁妝裡給您帶過來一種極大的節儉,一種天生對樸素裝束的熱愛,一種對賭博深切的憎恨,這還不是實在的東西嗎? 阿巴貢: 把她將來不花的錢都當了嫁妝給我,這真是開玩笑了。我沒收到的東西,我是不開收據的,我總得收進點兒什麼才行。 弗勞辛: 老天爺啊!您將來收進的東西不會少的;她們跟我提起過一個地方,在那兒她們有財產,將來都要歸您的。 阿巴貢: 這倒可以研究研究。不過弗勞辛,還有一件事讓我不大放心。那姑娘很年輕,你是知道的;尋常年輕人總是喜歡歲數跟她們不相上下的人,而且也只願意跟他們在一起。我怕像我這樣歲數的人不會對她的口味,早晚在我家裡要弄出點不大不小的麻煩,那就對我不合適了。 弗勞辛: 唉,您太不知道她的為人啦!這又是她的一個特點,我早就應該告訴您。她最恨年輕人,專喜愛上年紀的人。 阿巴貢: 她嗎? 弗勞辛: 不錯,就是她。我真願意您聽聽她關於這方面所談論的話。她是絕對不能忍受面前有個年輕人的,可是如果能夠看見一個長著威風凜凜大鬍子的漂亮老頭兒,據她說她是再快活不過的了。人越老,她看起來就越覺得可愛,因此我先警告您,可千萬別打扮得比您現在還年輕。她願意的是對方至少得有六十歲;也就是剛剛四個月以前吧,她已經準備好結婚了,突然毀了婚約,就因為對方說出他只有五十六歲,並且花鏡都不戴就在婚約上簽了字。 阿巴貢: 僅僅因為這個嗎? 弗勞辛: 是的。她說五十六歲她是不能滿意的;最主要是她特別喜歡架著眼鏡的鼻子。 阿巴貢: 說真的,你對我說的事可實在透著新鮮。 弗勞辛: 還有比這更新鮮的呢,簡直沒法對您說了。在她臥房裡掛著幾幅油畫和幾張彩色印畫;可是您猜那都是些什麼畫呀?阿多尼斯的像嗎?刻法羅斯的像嗎?帕裡斯的像嗎?阿波羅的像嗎?①不是的。原來都是一些老頭兒的雄偉人像,有薩圖恩的,有普利阿摩斯老王的,也有老涅斯托耳的,還有伏在兒子肩上那個仁慈的老安喀塞斯的。② ①: 阿多尼斯是希臘神話傳說中的美少年,刻法羅斯是古希臘忒薩利亞國的太子,帕裡斯是希臘神話中的特洛亞王子,阿波羅是太陽神,他們都是英俊美少年形象。 ②: 薩圖恩,羅馬神話中的農神,即希臘神話中的克洛諾斯,是神話中天地之子,宙斯的父親;普利阿摩斯,希臘神話中特洛亞的末代國王;涅斯托耳是攻特洛亞諸王中最老的一個;安喀塞斯系特洛亞英雄埃涅阿斯之父,伏在兒子背上逃出重圍,他們都是老朽的形象。 阿巴貢: 妙得很,這真是我萬萬想不到的事;知道她是這麼一種脾氣,我可太高興了。說真話,我要是個女子,我也不喜歡年輕人。 弗勞辛: 這個我相信。年輕人是什麼好東西!有什麼可愛的!都是些乳臭未乾的小把戲,油頭粉面討女人喜歡的花花公子,他們那張皮能饞人嗎?我倒想知道他們身上究竟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阿巴貢: 我呢,我也一點不明白,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女人會那麼喜愛年輕人。 弗勞辛: 想必是鬼迷心竅了吧。覺得青年可愛!這算明白事理的人嗎?那些金黃頭髮的年輕人①能算男人嗎?這種畜生值得迷戀嗎? ①: 當時男子以戴金黃色假髮為時髦。 阿巴貢: 這正是我天天所說的話: 聽聽他們那種女聲女氣的嗓音,再看看他們跟貓胡髭似的翹著的那三根短須,他們那種粗麻做的假髮,他們那種往下垂的燈籠短褲,他們那種鼓鼓囊囊的胸膛! 弗勞辛: 他們要是走到像您這樣一個人的身旁比一比,就顯出好樣兒來了。像您這樣子,才算得上男人。看著就叫人痛快;要讓人喜愛,就得有您這樣的體格,像您這樣的穿著打扮。 阿巴貢: 你覺得我還算體面嗎? 弗勞辛: 什麼話?看著您就叫人打心眼裡高興,您這副相貌是應該上畫的。請您轉過身去讓我瞧瞧。再好沒有了。您再走一走讓我瞧瞧。這才是一副靈活瀟灑的體格呢,完全合乎標準,而且看不出有一點點毛病。 阿巴貢: 我倒是沒有多大的毛病,謝謝老天爺。只是我那個氣管炎,有時要犯一犯。 弗勞辛: 這沒關係。您那氣管炎在您身上也很合適,您咳嗽起來挺氣派。 阿巴貢: 你不妨對我說說: 瑪麗亞娜是不是還沒看見過我?她走過我身旁的時候從沒留神過我嗎? 弗勞辛: 沒有,不過我們談論您的話可多了。我已經把您這個人詳詳細細地說給她聽啦;關於您本人的長處和有您這樣的人做丈夫對她是多麼大的便宜,我可沒少誇張呀。 阿巴貢: 你辦得很對,我謝謝你。 弗勞辛: 先生,我有一點小事要求您幫個忙: (阿巴貢臉色突然嚴肅起來)我正打著官司,眼看要輸,因為缺錢;您如果肯幫我一點忙,那麼毫不費事就可以讓我打贏這場官司,……那位姑娘看見了您是多麼高興,您是萬想不到的。 (阿巴貢臉色又和善起來)哎喲,她一定會十分愛您的。您帶的這個楊梅球大領結在她的腦子裡該會產生多麼奇妙的效果!特別能叫她看了喜歡的是您這條燈籠褲,您看,僅僅用細繩就跟上衣系在一起了①。您簡直要叫她愛瘋了;一個只用細繩就把褲子系住的情人對她是再有吸引力不過了。 ①當時的上流社會的風尚,是用許多綢帶來掩蓋系褲子的細繩,阿巴貢捨不得用綢帶,弗勞辛所以這樣譏笑他。〕 阿巴貢: 你告訴我這些話,我聽了當然很快活。 弗勞辛: 實實在在,先生,這場官司對我至關重要。(阿巴貢又擺出嚴肅的面孔)我要是輸了這場官司,就得傾家蕩產。幫我一個小忙就能把我的事業恢復過來……我真願意您看見那位姑娘聽我談起您的時候那種快活得受不了的樣子。 (阿巴貢又擺出和善的神氣)聽見說到您的種種美德,她的眼睛裡就閃出喜悅的光芒;總之一句話,我已經說得她非常焦急地盼望這門親事趕快成功了。 阿巴貢: 你實在讓我太痛快了,弗勞辛;說實話,我對你感激到了極點。 弗勞辛: 先生,請您幫我那個小忙。(阿巴貢又擺出嚴肅的面孔)那麼就把我的地位維持住了,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您的好處。 阿巴貢: 再見吧。我還有幾封信得趕緊去寫完。 弗勞辛: 先生,我敢向您擔保,您幫我這回忙可是我這輩子最需要的一次。 阿巴貢: 我這就去吩咐他們把我的馬車套好,送你們上市場去。 弗勞辛: 我要不是被逼得沒辦法,是不會來麻煩您的。 阿巴貢: 我會想辦法讓大家早一點吃飯,免得叫你們等得著急。 弗勞辛: 答應我的要求吧!您萬想不到,先生,那種快樂…… 阿巴貢: 我走了。你瞧他們叫我啦。回頭見。 弗勞辛: (獨自一人)你這個癩狗!讓你馬上就得傷寒!讓魔鬼把你抓去!這吝嗇鬼防守得挺嚴密,我怎麼也攻不進去;可是這個買賣還不能撒手;不管怎樣我還有那一頭呢,那邊是准保能弄到一份報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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