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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相連的城市之四

  你責備我說,我的故事一開始就帶你走進城中心而沒有說明隔開兩個城市的空間,也許是汪洋大海、裸麥田、落葉松林或者沼澤。我會用一個故事回答你。

  有一次,在名城賽茜裡亞的街上,我遇到一個牧羊人趕著戴銅鈴的羊群沿著牆邊走。

  「願你福星高照,」他停下來向我招呼,「你能不能告訴我,此刻我們所在的城叫什麼名字?」

  「願你萬事如意!」我口答。「你怎麼認不出這著名的賽茜裡亞城呢?」

  「請不要見怪,」那人說。「我是個流浪的牧人。我的羊和我有時必須穿過城市,可是我們分不清楚。如果你問放牧地的名稱:我可全都知道,崖下、青坡、影草。對我來說,城是沒有名字的:它們是把一片放牧地隔離另一片放牧地的地方,沒有葉子,羊兒到了街角就害怕得亂走。我和狗兒要跑著把它們趕在一起。」

  「我跟你剛好相反,」我說。「我只認得城市,分不清城以外的東西。在沒有人居住的地方,每塊石頭和每一叢草看起來都跟另一塊石頭和任何另一叢草沒有分別。」

  然後,過了許多年,我認識了更多的城市,走過更多的大陸。有一天,我在一模一樣的兩排房屋之間走過;我迷了路。我向一個過路的人打聽:「願你出入平安,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嗎?」

  「賽茜裡亞,倒黴!」他回答。「我們,我的羊和我,已經在這些街道上走了許多年,可還沒有找到出路……」

  我認得他,雖然他的鬍子已經變成白色;他是我許久以前遇到的牧人。幾頭長著疥瘡的羊跟著他走,它們甚至沒有臭味,瘦得幾乎只有皮包骨。它們啃著垃圾桶裡的廢紙。

  「不可能!」我叫起來。「我也進了一個城,可是記不起是什麼時候的事,然後就一直在它的街上走,愈走愈深入。但那是另一個城,距離賽茜裡亞很遠,而且我還不曾出城,又怎能夠來到你說的地方?」

  「所有的地方都混淆了,」牧羊人說。「到處都是賽茜裡亞。這裡必定是舊日的矮山艾草原。我的羊兒認出交通安全島那邊的草。」

  隱蔽的城市之三

  有人向一個占卜的女人尋問瑪洛濟亞的前途,她回答說:「我看見兩座城:一座是耗子的,一座是燕子的。」

  預言的詮釋是:在今天的瑪洛濟亞,鉛灰色的街上的人像耗子一樣東奔西竄,互相爭奪偶然從最兇狠的嘴巴裡漏出來的食物;不過,一個新世紀快要開始了,到那時候,瑪洛濟亞的居民會像燕子一樣在夏季的天空裡飛翔,像玩遊戲一樣彼此呼喚,炫耀自己的身手,他們用靜止的翅膀急速滑降,消滅空氣裡的蚊蟲。

  「現在是耗子世紀終結、燕子世紀開始的時候了,」有些堅定的人這樣說。事實上,在耗子一樣陰沉卑微的氣氛下面,你已經感覺到,比較含蓄的人有一種像燕子一樣起飛的心思,準備一抖尾巴就沖上澄明的天空,用翅尖畫出一個新境界的曲線。

  許多年之後,我又回到了瑪洛濟亞:有一陣子,人們認為占卜婦人的預言已經實現:舊世紀已經死去、埋掉,新世紀正處於全盛時期。城確實改變了,也許可以說改良了。可是我見到周圍撲動的翅膀,只是一些猜疑的傘子,傘子下面厚重的眼皮低垂著;有人相信自己在飛,而其實他們只是鼓起蝙蝠似的外衣,能夠離開地面就非常了不起了。

  這時候,假如你沿著瑪洛濟亞堅固的城牆走,在最預料不到的時刻,你會看見眼前出現一條裂縫,顯露另外一個城市。一瞬之後它又消失了。也許關鍵在於知道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依什麼次序和節奏;或者,只要有某人的目光、回話、姿態就夠了;只要某人為做的樂趣而做某些事,只要他的樂趣成為別人的樂趣就夠了:在那樣的瞬息,一切空間、高度和距離都會改變,城也會改變,變得澄澈透明如同靖蜒。但是這一切必須顯得是偶然發生的,不能過分重視,也不能想著你在進行一種決定性的行為,要記得舊的瑪洛濟亞隨時可能回來,把它的石屋頂、蜘蛛網和污泥,在所有人的頭上焊接起來。

  占卜婦人是不是錯了呢?不一定。我的看法是,瑪洛濟亞是兩座城,耗子的和燕子的;兩座城都隨著時間改變,但它們的關係是不變的;此刻,後者正在擺脫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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