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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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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和亡靈之四 阿爾姬亞跟別的城市不同,因為它有的是泥而不是空氣。街道上全是塵土,房屋從底至頂裝滿泥,每一座樓梯都設置另一座反面的樓梯,屋頂是著厚岩層,就像多雲的天空。我們不知道,居民是不是可以擠進蟲蟻的地道和樹根伸長的罅隙而在城裡走動:濕氣摧毀了人的身體,他們沒有力氣,靜臥不動比較好過些;反正周圍是一片黑暗。 上面,在這裡,阿爾姬亞是看不見的;有些人說:「它就在那下面」,我們只好就相信了。那地方是荒蕪的。晚上,如果把耳朵貼近地面,你會聽見一扇門砰然關上。 城市和天空之三 除了木板圍牆、帆布屏障、足台、鐵架、繩索吊著或者鋸木架承著的木板、梯子和高架橋之外,到莎克拉來的旅客只能看見城的小部分。如果你問,「莎克拉的建築工程為什麼總不能完成呢?」市民就會一邊繼續抬起一袋袋的材料、垂下水平錘、上下揮動長刷子,一邊回答說:「這麼著,朽敗就不可能開始。」如果你追問他們是不是害怕一旦拆掉足台,城就會完全倒塌,他們會趕緊低聲說,「不僅僅是城哩。」 假使有人不滿意這些答案而窺望圍牆的裂縫,就會看見起重機吊著別些起重機、足台圍著別些足台、樑柱架起別些樑柱。「你們的建設有什麼意義呢?」他問。「除非它是一個城,否則建設中的城有什麼目的呢?你們的計劃、藍圖在哪裡呢?」 「今天的工作幹完之後,我們會讓你看的;現在我們不能停下來,」他們廁答。 工作在日落時停止,黑暗籠罩著工地。天上佈滿星星。「藍圖就在那裡,」他們說。 相連的城市之二 抵達楚露德的時候,如果不是看到寫著城名的大字,我會以為又回到起飛的城市來了。他們駕車送我經過的郊區,跟別些地方的郊區沒有什麼分別,都有綠綠黃黃的小屋子。依循著同樣的路標,我們繞過同樣的廣場裡的同樣的花壇。市區街道上陳列的商品、包裹、招牌都沒有改變。這是我第一次來楚露德,可是已經熟悉下榻的酒店;我跟五金器皿的買家和賣家的對話,也已經聽過了講過了;我已經度過同樣的日子,透過同樣的高腳酒杯看同樣的擺動的肚臍。 來楚露德幹什麼呢,我問自己。我已經想走了。 「你可以隨時繼續你的旅程,」他們對我說,但是你只會抵達另一個楚露德,絕對一模一樣。整個世界就是一個楚露德,沒有開始也沒有終結。只是機場的名字不同罷了。」 隱蔽的城市之一 在奧琳達,如果帶著放大鏡仔細找尋,你可能在什麼地方發現針頭大小的一個點,稍稍放大之後,你會看見裡面有屋頂、天線、天窗、花園、水池、橫越街道上空的幡旗、廣場上的攤子、賽馬場等等。這個點不是靜止不變的:一年之後,你會發覺它有半個檸檬那麼大,然後像一個蕈,然後像一個湯盤子。然後,它就會變成真正的城市,藏在原來的城市裡面:一個新城市在原來的城市裡竭力向外擴張。 奧琳達並非唯一像樹木的年輪一樣作同心圓發展的城。不過,就別的城市而言,環繞著殘舊的尖頂、塔樓、磚屋、圓屋頂的舊圍牆,都是在城中心的,新成長的城卻像解開的腰帶一樣懶懶地繞在外層。奧琳達可不是這樣:舊城牆跟舊市區一起伸張、擴大,在較寬大的周界地平線上維持著原來的比例;它環繞住新的城,而這新的城又漸漸被另外一些由內向外推擠的、更多更新的城壓扁了;如此反復不已,城的中心就出現了一個嶄新的奧琳達,它的規模比較小,可是保留了第一個奧琳達以及所有後繼的奧琳達的面貌特徵和淋巴液,而在這最中央的圓裡,下一個奧琳達——雖然不容易覺察——和跟在它後面的許多奧琳達正在成形。 ……大汗努力專心下棋:然而此刻他想不通的卻是下棋的理由。棋局的結果或勝或負:可是勝的贏得什麼、負的又輸掉什麼呢?真正的賭注是什麼呢?局終擒王的時候,勝方拿掉皇帝,餘下的是一無所有:一個黑色方塊或者白色方塊。忽必烈把自己的勝利逐一肢解,直至它們還原成為最基本的狀態,然後他進行了一次大手術,以帝國諸色奇珍異寶為虛幻外表的、最後的征服;歸結下來,它只是一方刨平的木頭。 然後,馬可·波羅說:「汗王,你的棋盤鑲著兩種木頭:烏木和楓木。你此刻注視著的方塊,來自一段早年長成的樹技:你留意到它的纖維的紋理嗎?這兒是一個隱約可見的結節:春天裡過早形成的樹芽被晚間的霜打壞了。」 直到現在為止,大汗從來不知道這外國人能夠用他的語言這樣流利表達心思,不過使他詫異的並不是那流利的語言。 「這一塊的毛孔比較密:也許是什麼幼蟲的窠;不是木蟲——木蟲出生之後馬上就會鑽孔——而是齧動葉子的蛾蟲,也許樹被採伐就是因為它……這裡的邊沿上有木工用半圓鑿斲過,為了讓它粘緊另一塊木頭,更突出些……」 從一小塊光滑的木頭能夠看出那麼多,使忽必烈大為驚奇;波羅現在已經開始講烏木樹林,講載運木材順流而下的木筏,講碼頭,講窗子旁邊的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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