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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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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的城市之二 在偉大的城市克蘿伊街上走動的都是陌生人。每次遇到的時候,他們都想像出一千種可能發生的事情,例如會晤、交談、意外的驚喜、愛撫、咬。可是事實上誰都不跟別人打招呼;他們會對望一秒鐘,然後急急移開視線,搜索別些眼睛,永遠不會停下來。 一個女子走來,在肩上轉動著一把陽傘,她的渾圓的臀部也微微扭動。一個穿黑衣的婦人走來,老態龍鍾,面紗後面是不安的眼睛,她的嘴唇發抖。一個文身的大漢走來;一個白頭發的年輕人;一個女侏儒;一對孿生姊妹,穿著珊瑚紅色的衣服。這些人之間有些什麼在穿梭移動,互相投射的目光像線條,把所有的個體連綴起來,畫出箭、星和三角等等圖形,直至每一種組合方式都用過了,然後有另外的人物登場:牽著馴豹的育人、手執駝鳥毛扇子的娼妓、男青年、肥胖婦人。這樣,假使有些人偶然聚在一起(在門廊下避雨、或者擠在市集的帳篷下、或者在廣場上聽樂隊演奏),就會發展成為集會、挑情、通姦、飲酒會等,可是他們不會交談一言半語,指頭也不會戳一下,甚至連眼皮也不抬。 克蘿伊,最貞潔的城市,時刻都在肉欲的震動之中。如果男人女人們開始實現他們短暫如朝露的夢,那麼每個幽靈就會變成人,各有一段關於追求、偽裝、誤解、衝突和壓迫的故事,而幻想的旋轉木馬會歸於靜止。 城市和眼睛之一 瓦爾德拉達是古人在湖畔建立起來的,有陽臺的房子層層重疊,高處的街道在臨湖的一邊有鐵欄圍著護牆。這樣,旅客可以在這裡看見兩個城:一個直立湖畔,一個是湖裡的倒影。瓦爾德拉達不論出現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在另一個瓦爾德拉達重複一次,因為城的結構特點是每一個細節都反映在鏡子裡,水底的瓦爾德拉達不但具備房屋外表所有的凹凸紋飾,還反映出內部的天花板、地板、過道和衣櫥的鏡子。 瓦爾德拉達的居民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會馬上成為鏡裡的映象,具有形象的特別尊嚴;這種認識使他們不敢大意。甚至當肌膚相接的戀人扭動赤裸的身體尋求最舒適的姿態,當殺人兇手的刀刺向頸項的動脈——血流得愈多,刀刃插得愈深——重要的不是他們的交合或兇殺,而是鏡中那些清晰冰冷的形象的交合或兇殺。 鏡子有時提高、有時壓低了事物的價值。在鏡外似乎貴重的東西,在映向裡卻不一定這樣。孿蘭的城並不平等,因為在瓦爾德拉達出現或發生的事物並不對稱:每個面孔和姿態,在鏡子裡都有呼應的面孔和姿態,可是它們是顛倒了的。兩個瓦爾德拉達相依為命,它們目光相接;可是它們之間沒有感情。 可汗夢見一個城:他向馬可·波羅這樣描述: 「港口在陰影裡,朝北。碼頭比黑色的海水高出很多,海浪拍擊護牆;石級上鋪著海藻,又濕又滑。出門的旅客在港灣流連著跟家人道別,碼頭上系泊著塗過瀝青的小艇等待他們。告別是無聲的,有眼淚。天氣寒冷,每個人都用圍巾包著頭。艇上的人喝了一聲,不能再拖延了;小艇載著旅人離岸,他在船頭望向尚未散去的人;岸上的人已經看不清他的面目;小艇靠近停在海上的船;一個縮小的人形攀上梯子,消失了;銹蝕的錨鏈在拉起的時候發出碰撞錨管的聲音。岸上的人在石碼頭上,他們的目光越過土堤,隨船繞過海角:他們最後一次揮動白色的布塊。 「去罷,去搜索所有的海岸,找出這個城,」可汗對馬可說,「然後回來告訴我,我的夢是不是符和現實。」 「請原諒,汗王,或早或遲,有一天我總會從那個碼頭開航的,」馬可說,「但是我不會回來告訴你。那城確實存在,而它有一個簡單的秘密:它只知道出發,不知道回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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