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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她撫摸了幾下狗,喃喃地說:「朋友,我實在迫不得已,只好這麼做了。」說著,她就把狗推到了窗外。

  她立即把窗子關起來,找到了釘子,使勁敲了三下,換了地方把釘子重新釘上。

  她放下錘子,拿起槍,跑到前屋,貼在窗戶旁邊,身子緊緊靠著牆。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話音一落,露西就聽到鮑勃急速奔跑的響聲,接著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吠叫,她從來沒有聽到過一隻牧羊狗發出那種慘叫;然後是混戰聲,有人摔倒的響聲。她聽到亨利在大口大口地喘氣,還不停地嘟噥;接著又是鮑勃在亂蹦亂跳,同時在慘叫。她還聽到外國語的咒駡聲以及又一陣可怕的狗吠。

  鬧聲漸漸低沉,變得遙遠了,接著突然停息。露西等待著,身子緊靠在窗戶邊的牆上,密切注意著動靜。她想看一下小喬,想再試試發報機,又想咳嗽,可是她不敢移動。鮑勃可能與亨利奮戰了一回,那血淋淋的景象在她腦中忽隱忽現。她很想聽一聽鮑勃在門外大口大口的喘息聲。

  她往窗戶那兒張望……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望的是窗戶。她看到的不僅僅是微微閃光的一塊灰色方塊,而且還能看清窗框上的橫檔。現在仍然是夜晚,但是夜不會長久了。她知道,如果她看一看窗外,天空會吐出熹微的晨光,不再是一片漆黑。黎明就要來臨,她會看清室內的家具,亨利不可能在暗中闖進,使她感到出其不意——

  窗玻璃突然嘩的一聲被砸破了,離她的臉只有幾英寸遠。她跳到一旁,臉上感到一陣刺痛,手一摸,就知道被濺出的碎玻璃刺破了。她把槍舉起來,等著亨利破窗而入。可是什麼動靜也沒有。等了一兩分鐘以後她覺得很奇怪:究竟是什麼東西砸碎了窗戶的玻璃?

  她對著地板上看看,在一堆碎玻璃中有一大團黑影。她覺得從側面看反倒清楚些。她認出來那是她熟悉的狗。

  她閉上眼,然後把目光移到別處。她的情緒一點也沒有波動,因為一系列的恐懼和死亡,她的心已經麻木:首先是戴維的死,接著是湯姆的死,然後這一整夜的緊張氣氛,沒完沒了……現在她惟一的感覺就是饑餓。昨天一整天,由於緊張,她吃不下。她已經有大約36個小時沒吃東西了。說來既不適時又可笑,她現在居然渴望吃到一塊奶酪三明治。

  窗戶上又有什麼東西伸了進來。

  她先從眼角瞥了一眼,接著就轉身正視著。

  那是亨利的手。

  她看著那只手,困惑了:手指纖長,沒戴戒指,白淨的皮膚上泥跡斑斑,指甲精心修剪過,食指上還紮著繃帶;這只手曾經親昵地撫摩過她,曾經把她的身子當成工具一樣玩弄過,也曾經把匕首刺進了老牧羊人的心臟。

  那只手把一塊玻璃打碎了,接著又打碎了一塊,窗框上的洞變大了。不一會兒,它就直接伸進了窗裡,連胳膊肘也伸進來了,在窗框上上下摸索,尋找著開窗的插銷。

  露西儘量不出聲,動作緩慢得使她難以忍受。她把槍放在左手,右手把腰帶上系的斧頭抽出來,舉過頭頂,然後使盡平生的最大力氣朝亨利的手砍去。

  斧頭落下的風聲,他一定是感覺到或者聽到了,要麼他是看到了富後模糊的鬼一般的影子,因為就在斧頭落下的那一刹那間,他突然把手挪動了地方。

  斧頭砰咚一響,砍進了窗臺,還陷了進去。這一瞬間,露西以為沒有擊中目標;接著,她聽到外面一陣疼痛的尖叫;她又看看斧子旁邊,在上過清漆的窗臺上有兩根砍斷了的手指頭,躺在那兒就像兩條毛蟲。

  接著又傳來了奔跑的腳步聲。

  她嘔吐了。

  這時她感到精疲力竭,緊接著就自悲自憐:上帝可以作證,她受盡了苦難,難道不是嗎?像她這樣的事,在這個世界上只有警察和士兵才會經歷——誰也不能指望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一個母親毅然決然地抵抗一個殺人兇手。如果她此刻罷休,誰又能苛求她呢?誰能說他們也許幹得更好、堅持得更長久、能精力更充沛地再支持片刻?

  她的能力已發揮到了極限。應該有別人來代替她——外部世界的人,警察,士兵,處於發報機另一端的任何人。她本人已經盡了力,實難……

  她把目光從窗臺上那兩個奇形怪狀的東西上移開,拖著疲憊的身子往樓上走。她撿起另一支槍,帶著兩支槍進了臥室。

  小喬還在睡著,真是謝天謝地。整整一夜,他差不多連動也沒有動,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旁發生了一場與惡魔的搏鬥,這真是他的福氣。但是,她能看得出來,他此刻睡得並不是很沉,從他那臉上的表情以及呼吸的樣子就知道,他很快會醒過來,要吃早飯了。

  她呢,此刻正想著那些成了慣例的家務事:早上起來以後做早餐,給小喬穿衣,洗東西,打掃房間,修剪院子裡的草,沏茶……這些家務瑣事簡單枯燥,但卻是安安全全的呀。過去,她竟然對戴維的無情,對漫漫長夜,對草地、歐石南植物和雨水這些無止境的蕭瑟景象……對這一切竟然感到不滿,現在想起來似乎不可思議。

  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她曾經嚮往城市,想聽聽音樂,置身在人群之中,見識新的思想。這些願望現在已經離她而去。她怎麼會產生那樣的渴望,連她自己也無法理解。在她看來,一個人最需要的應當是和平。

  她在發報機前坐了下來,認真看著那些按鍵和調節器。這件事她還得幹,幹好了就休息。她竭盡全力,迫使自己去思考、去分析,想了又想。按鍵和調節器的結構不可能有多複雜。她發現,有個旋鈕上有兩個位置。她撥了一下旋鈕,又接了莫爾斯鍵,沒聽到聲音,這可能意味著麥克風已經接通了。

  她拿起了麥克風,對著它說:「喂,喂,有人嗎?喂!」

  有一個開關的上面標的是「發射」,下面標的是「接收」。現在它處在「發射」狀態。如果外面有人給她回話,那顯然要把開關撥到「接收」的位置。

  她叫著:「喂,有人聽見我說話嗎?」說過以後,她把開關調到「接收」位置上。

  沒有任何反應。

  不一會兒,有了:「『風暴島』,請說話。聽到了你的呼叫,聲音又響亮又清楚。」

  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年輕而有力量,能幹又叫人放心,那麼生氣勃勃,那是正常的人呀。

  「『風暴島』,清說話。我們整夜都在呼叫你……你究竟到哪兒去了?」

  露西把開關調到「發射」的位置。她想說話,卻未語淚先流。

  第三十六章

  珀西瓦爾·戈德利曼抽煙太多,睡眠又不足,此刻已感到頭痛。他待在辦公室裡,為了度過這漫長而又令人憂心忡忡的夜晚喝了一點威士忌來提神,可是並不管用。天氣、辦公室、工作、戰爭這些東西一古腦兒全壓在他的心頭。投入到這項工作以後,他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受:他渴望的還是灰塵滿面的圖書館,難以辨認的手稿以及中世紀的拉丁文。

  特裡上校走了進來,端著放有兩杯茶的盤子,興沖沖地說:「這兒的人沒有哪個在睡覺。」說著他就坐下來,把一隻小盤子遞給戈德利曼。「要壓縮餅乾嗎?」

  戈德利曼不想吃餅乾,喝了茶,暫時提了神。

  「那位大人物剛剛給我打了電話,」特裡說,「他一夜沒有睡,和我們一樣。」

  「真不知為什麼?」戈德利曼有點煩躁,問道。

  「他很擔心。」

  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是戈德利曼。」

  「長官,阿伯丁的皇家觀察部隊要和你說話。」

  「好的。」

  又一個聲音傳來,那是個年輕人在說話:「長官,我是阿伯丁皇家觀察部隊的。」

  「知道了。」

  「你是戈德利曼先生嗎?」

  「當然是。」我的天,這些軍人真能磨時間。

  「長官,我們剛剛呼叫到了『風暴島』……那不是我們部隊的固定觀察員,是一個女人——」

  「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還沒有,長官。」

  「這是什麼意思?」戈德利曼又生氣又焦躁,但他竭力在控制自己。

  「她只是……是這樣的,長官,她在哭。」

  戈德利曼猶豫了片刻。「能不能讓她和我通話?」

  「可以,請稍等。」接著就是一陣喀嚓聲和嗡嗡聲。過了一會,戈德利曼聽到一個女人在哭泣。

  他問:「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哭泣聲還在繼續。

  那位年輕人又轉過來說:「長官,她的開關如果不調到『接收』位置就聽不見你說話——啊,她已經調到『接收』位置上了。請接著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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