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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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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上帝的分上,拉我上去吧。」他粗聲呼叫。 費伯的身子又向下傾斜了一些,他問道:「你是怎麼知道那卷膠捲的?」 「求求你,拉我上去吧。」 「把膠捲的事說清楚。」 「啊,天啦。」戴維以極大的毅力集中思想說,「你去了湯姆的外屋,外衣放在廚房火爐旁烘。等到湯姆又去取威士忌時,我掏了你的口袋,發現了底片——」 「就憑這麼點證據,你就要殺我嗎?」 「那只是一個方面,還有你在我屋裡同我妻子……英國人不可能有那種行為——」 費伯不禁哈哈大笑,原來這人還是孩子氣十足。「底片現在在哪兒?」 「在我口袋裡……」 「把底片給我,我就把你拉上來。」 「還得由你拿,我不能鬆手。快點……」 費伯匍匐在地,把手伸到戴維的雨衣下,然後伸到他胸前的外衣口袋裡。手指一摸到膠捲筒,他就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小心地把它取了出來。他看看膠捲,好像原封未動。他把膠捲放在自己的外衣口袋裡,把口袋的扣子扣好,然後把手伸向戴維。這一次他不會再犯錯誤了。 他抓住戴維攀著的那根灌木莖,狠狠地連根拔掉。 戴維一聲尖叫:「不!」他另外一隻手無可挽回地從石縫滑落時,他拼命在抓別的地方。 「這不公平!」他尖聲吼叫。接著,他的手從石崖縫隙中滑落了。 他在空中好像懸了一會,然後又下落,途中兩次撞到了岩石,終於墜下大海,濺起了一陣浪花。 費伯對著大海看了一會,以確認他不會再浮起來。「不公平?還有什麼公平不公平?難道你不知道這是戰爭時期嗎?」 他對著海面又注視了幾分鐘,其間曾看到像是一件黃色雨衣在水面上一閃,等他認真觀察時,雨衣就不見了。他只看到海濤和岩石。 突然間,他感到渾身軟弱無力。身上的傷痛一處接一處地在刺激他的神經:受傷的一隻腳,頭部碰撞後的疼痛,整個臉上傷痕累累。戴維·羅斯表現的是一副傻相,好大喜功,他也是個可憐的丈夫,臨死前還發出乞求仁慈的呼喊;但是他曾經是個勇敢的男子漢,他為祖國而獻身——這是他的貢獻。 費伯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像戴維那樣死得其所。 他轉身離開了懸崖,回到已經翻了的吉普車那兒。 第二十八章 珀西瓦爾·戈德利曼感到精神振奮,充滿信心,甚至還受到鼓舞——往日他很少有這種感受。 不過,他回想起來又覺得並不那麼自在。對於普通的老百姓可以採用鼓動性的講話,而知識分子以為他們對於鼓動性的談話是有免疫力的。他雖然知道這位大人物對他的接見事先經過周密的安排,言談的輕重緩急,正如交響樂團的演奏一樣,調子早就定好了,但是那次談話仍然對他有影響。其效果正如學校板球隊隊長臨陣前聆聽了教練的告誡。 回到辦公室以後,他一心想幹點什麼事。 他把傘放在傘架上,掛起了濕淋淋的雨衣,然後對著櫥門上的鏡子照了照自己。自從他加入到英國反間諜陣線以後,他的面貌毫無疑問地發生了一些變化。有一天他看到自己在1937年的照片,那是他在牛津大學的一次討論會上與幾個學生的合影。那時他的面孔看上去竟然比現在還老:皮膚蒼白,頭髮纖細,臉上修得很不乾淨,穿的是一位退休老人的衣服,很不合身。現在纖細的頭髮已經沒有了,他幾乎是個禿頭,只是周圍還有一圈毛髮,像個僧侶。那身衣服看上去像個企業經理,不像教員了。看樣子——他覺得自己已經在想像著——他的下巴更堅定,目光更有神,修面也更加認真了。 他在辦公桌後面坐下,點了一支煙。這種花樣翻新的東西並不受歡迎,它弄得他咳嗽更加厲害。他想戒煙,可是已經上了癮。而且,在戰爭期間,英國人幾乎都抽煙,甚至有一些女人也都抽煙。這也難怪,她們和男人幹同樣的活,染上男人的惡習也順理成章。戈德利曼正嗆著煙,咳了起來。他把煙在罐頭蓋上撚滅——他將罐頭蓋當成了煙灰缸使用(陶瓷煙灰缸很稀少了)。 他在思考一些麻煩事兒:他雖然受到鼓舞,但要去執行的任務卻難以完成,因為那一番鼓舞並沒有提供有實際意義的線索。他想起在大學時做的一篇論文,論述的是令人費解的一位中世紀修道士,名叫「樹之托馬斯」,論文涉及到這位修道士的周遊情況。戈德利曼須著手解決一個雖然不大、卻頗有難點的問題:描述五年的周遊歷程。這五年間修道士有八個月的行蹤飄忽不定,他有可能在巴黎,也有可能在坎特伯雷。戈德利曼無法確定究竟在哪兒。這個問題不解決,整篇論文的價值就會受到影響。他所查閱的文獻裡對這一段時間根本沒有記載。既然沒有記載,也就無法搞清那修道士的行蹤,問題可以這樣不了了之。可是,年輕的戈德利曼充滿著青年人的樂觀精神,偏不信找不到這方面的資料。他先做出設想:托馬斯那八個月的行蹤,一定在某個地方有所記載——眾所周知,中世紀發生的事幾乎都沒有記載,但是他不顧這個事實。他認為,托馬斯如果既不在巴黎,又不在坎特伯雷,那一定在兩地之間的路途中。後來,他在阿姆斯特丹一家博物館的海運記錄中發現:托馬斯那一段期間乘了一艘開往多弗的船。那船在航行途中因大風而偏離航線,終於在愛爾蘭海岸一帶遇難。這篇歷史研究的論文成了範文,戈德利曼也因此晉升了教授。 這種思維方式或許也可以用來解決尋找費伯行蹤這一難題。 費伯溺死的可能性最大。如果他沒有死,現在他也許到了德國。這兩種可能性都沒有為戈德利曼提供可以追蹤的路線。因此它們都應該被排除。他必須做出這樣的設想:費伯仍然活著,而且在什麼地方上了岸。 他走出辦公室,來到樓下的地圖室。舅舅特裡上校也在那兒,叼著香煙,站在歐洲地圖前面。戈德利曼意識到最近一些日子,作戰部經常出現這樣的情景:高級官員們在認真研究地圖,一聲不響地估量著戰爭的勝負。他以為,這是因為他們已經制定了各種計劃,開動了龐大的機器。主要的決策者們已經別無他事,一心等著看他們的戰爭謀劃是否正確。 特裡看到他進來就問道:「和大人物會見如何?」 「他在喝威士忌。」戈德利曼答道。 「他一天喝到晚,但似乎從來不礙事。」特裡說,「他怎麼說?」 「他要個盤子,裡面放的是『針』的頭。」戈德利曼來到對面牆上掛的英國地圖前,手指著阿伯了問,「假如是你派遣德國潛艇來接出逃的間諜,潛艇要安全到達海岸線,你看最近點在哪兒?」 特裡站在他身旁,對著地圖打量。他說:「不會進入3英里的限區,最好離海岸線10英里以外。」 「說得對。」戈德利曼用鉛筆畫了兩條線,都與海岸平行。一條離海岸3英里,另一條10英里。「再想一想,如果你是個外行水手,駕一條小漁船從阿伯丁出海,那麼你航行多遠以後就會開始感到不適應?」 「你的意思是想瞭解,駕這樣一條漁船從道理上說能航行多遠?」 「正是這個意思。」 特裡聳了聳肩,說道:「這得問海軍啊。若問我的看法,總在15到20英里之問。」 「我也這麼看。」戈德利曼以阿伯丁為中心,以20英里為半徑畫了條弧線。他指著平行線與弧線圍成的區域接著說:「看,如果費伯沒有死,那他現在要麼回到了大陸,要麼就在這一區域內的某一個地方。」 「可是這一帶並沒有陸地。」 「有沒有大一點的地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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