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抓間諜者 | 上頁 下頁
一二


  在五十年代,軍情五處好像被戰爭時期就沉積下來的一層厚厚的灰塵所覆蓋著,整個組織就像狄更斯筆下的哈維希姆小姐。戰爭期間,各界名流都傾慕她,但從一九四五年開始,名流們又唾棄她。他們紛紛跑到外面世界去尋求新的天地,棄下軍情五處,使之陷入黑暗的大地裡回憶往昔的美好時光,而很少與白廳的其它部門發生聯繫。

  這種氣氛使我想起一所小小的公立學校。軍情五處的局長和副局長整天被阿諛諂媚包圍著, 猶如學校的老師受到學生們的奉承一樣, 好像只有他們才能被稱為「先生」。軍情五處的這種風氣,滋生和造就了一批奇特而放肆的人物。這裡的男男女女都醉心於情報工作這場偉大的遊戲,以致他們全然不屑於它的渺小,從而創造出了無窮無盡的令人人迷的事業來。

  從表面上看,軍情五處的生活充滿了情趣與色彩,但卻陳舊。每逢舉辦一年一度的球類比賽時,就停止辦公。軍情五處在比賽場地附近的貴族酒館裡還有一小塊非正式的小天地。每天早上,高級官員們幾乎毫無例外地要花上半個小時來做《泰晤士報》上的填字遊戲。那些擾頻電話在通常情況下是被用來傳遞西方世界的最高機密的,此時此刻卻被官員們用來把稀奇古怪的、編成暗語形式的問題從一個辦公室傳遞到另一個辦公室。

  譬如:「我的左臀部出了毛病」,意思是「我猜不著左角最末一行第七個字是什麼」;「我的右胸空蕩蕩的」,意思是「中間橫著的第十二個字是什麼?」考特尼·揚是安全局首屈一指的填字遊戲大王,他在五十年代是反蘇聯間諜科(D 處一科)的科長。他總是說,用鉛筆來做這種遊戲實在太簡單了,應該用腦子來做。差不多有一年時間,我一直在觀察他的竅門,終於我再也經不住這種誘惑,向他發出挑戰。他立即毫不猶豫地把全部答案都填上了。結果,連續一個星期,我每天晚上都得在附近的一家小酒店裡請他喝酒,他樂得不可收拾。

  軍情五處的中樞神經是檔案室。萊肯菲爾德大樓的整個底樓全是它的地盤。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為了避免倫敦老家遭受轟炸時文件丟失或損壞,檔案室被遷往沃姆伍德一斯克魯布斯監獄裡,可是這次遷移是一次失策。不到一年,監獄被炸了,許多文件被大火化為灰燼。搶救出來的那些文件被保存在防潮的聚乙烯袋子裡。六十年代時,我們在研究三十年代擴編時期的這段歷史時,常常要查閱一些戰前的文件檔案。這下可真勞神啦,對付那一頁頁燒焦的紙,你非得用鑷子和木刮刀不可。

  在沃姆伍德一斯克魯布斯監獄這場災難之後,軍情五處絞盡腦汁設計了一個以保萬全的檔案室。戴維·皮特裡爵士在戰爭時期的代理人是哈克準將,這是個理想的行政助手。他從商業系統聘了一個名叫哈羅德·波特的專家,讓他重新組建檔案室。選擇波特來幹這事算是選對了人。波特頭腦靈活,思路清晰,哪怕是在戰亂的情況下,他也能夠有條不紊。

  一九五五年時,波特快退休了,但他仍然興致勃勃地帶著我到處轉。檔案室位於中央大廳,存放著主要文件和文件索引。中央大廳周圍的房間裡存放著其他的專門卡片索引。所有文件和索引的複製件全是用微型膠捲翻拍的,並保存在切爾特漢姆軍情五處的倉庫裡。這些倉庫附有特別保護設施,以免再次發生沃姆伍德監獄那樣的災難。波特的辦公室在檔案室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非常整潔而有條理。

  「你一定要保證迅速歸還你借閱的文件,聽見了,彼得?你別跟有些傢伙學,我不願跟在後面催你。」

  波特其實應該是一個和氣善良的小鎮圖書館館長。令他感到失望的是,我後來成了不受檔案室歡迎的許多賴皮當中的一員,常常積壓一大堆文件不還。但是,我與米莉森特·巴戈特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巴戈特是F 處富有傳奇色彩的老姑娘,她監視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已好幾十年了。我總認為,她很像約翰·勒卡裡筆下的女主人公康妮。她有點神經質,但對事實和檔案有著超乎尋常的記憶力。波特和他在檔案室的接班人對收回米莉森特借走的文件全然不抱幻想。每次在F 處索取一大疊文件之後,波特便會喃喃自語:「我只希望在她退休後能收回文件。」

  檔案室這個地方總使我感到新鮮好奇。這裡使我內心充滿了期望,一旦置身於這些紙堆裡,我就按捺不住地想在裡面尋找蛛絲馬跡。波特告訴了我關於借閱和歸還文件的手續,以便看出文件是否已被借出或處理過。他設計了一種文件檔案管理系統,每份材料按年月日順序編排,所有的文件和附件都放在右邊,索引和備忘錄則放在左邊,這樣可以便於快速查找。

  整個系統是以精確而嚴密的分類為前提的。官員要把文件歸檔時,必須經過波特手下的辦事員的同意。有些借閱文件的官員由於其要求提得籠統而被拒之門外。借閱文件時,需填寫借閱申請單。這些申請都要求被記錄下來。如果對某個人的檔案進行查詢在兩次以上,那就自然要為這個人單獨建立一份檔案。檔案室的文件分為三種基本類別。第一類是人物檔案,或稱人檔。淺黃色封面,按英文字母順序排列。我在一九五五年加入安全局時,大約有二百萬份個人檔案。這個數目一直穩定地保持著,只是到了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隨著學生和工人運動的高漲,這個數目才開始有所上升。第二類是專題檔案,或稱組織檔案,譬如關於英國共產黨的檔案。專題檔案常常分為若干本,與人物檔案相互參照。第三類是目錄檔案,是蛋青色的封面,一般收入從某項案子中收集到的而又不易於收入前兩種類型的檔案範圍內的材料。此外,還有一種所謂的「Y 箱」,它主要用來把特別機密的文件與一般性文件區別開來。例如,所有間諜嫌疑分子的檔案都屬￿「Y 箱」,大多數叛逃者的檔案也屬￿這一類。一般官員要借閱「Y 箱」中的材料,必須得到主管該材料的官員的批准,有時甚至經過局長親自批准。

  「文件的完整性至關重要。」波特告訴我,同時又警告我,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沒有高級官員的書面批准,不得從檔案裡抽出文件。每一個官員,從他開始參加工作那一天起,就被反復灌輸要把文件檔案視若神明的思想。

  查找文件是用卡片索引。波特發明了一套機械檢索方法:每一張卡片都穿了一系列的孔,不同類型的檔案卡片打上不同的孔,查找某種檔案時,只要抽出這類檔案相應的導卡即可。譬如,你要查找一個曾用過好幾個化名的俄國特工人員的檔案,你只要找出導卡就行了。導卡排在相應的系列子卡的最前面,用卡片杆把它們穿起來,這樣就可以任意用手查找。這種方式很陳舊,雖然也能奏效,但卻充分說明了軍情五處對實現計算機檢索完全不重視,儘管這早就應該被採用。

  檔案室的中央大廳是個常年忙碌的地方。手推車來回不斷地把文件從檔案室的架子上運送到專門的電梯上。這些小推車都是在軌道上滑動的,以便迅速地把文件送到樓上的辦案人員手裡。F處在二樓,E處在三樓,D處在四樓和五樓,A處在六樓。檔案室雇用了許多的年輕姑娘來從事樓裡大量的文件收發工作,包括分類、核對和歸檔等。這些被稱為「檔案女神」的姑娘是凱爾當處長時,從貴族家庭或軍情五處官員的家庭裡招聘來的。凱爾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這些人的家庭背景就是對她們最可靠的審查。這些涉世不深的少女們,既漂亮又富有。因此安全局裡的許多官員都同她們結為伉儷。她們在檔案室的工作時間一般都沒有超過九個月,因此這已經成了一個笑話:一個檔案女神在她進入檔案室的第九個月,便是她懷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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