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抓間諜者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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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技術指標讓人望而生畏。當時的無線電技術還處在初級階段,很少有人知道怎樣用穩定的頻率來發射電波。這項工程如果沒有馬爾科尼技術小分隊的努力,是完全不可能開展起來的。這個技術骨幹小分隊包括我父親、朗德上尉和C·S·富蘭克林。馬爾科尼在尋找和啟用人才方面很有一套,他能發現那些自學成才而又才華超群的科學家,富蘭克林就是一例。他以前在伊普斯威奇的一家工廠裡搞裝飾弧光燈一類的零星活兒,每星期只有幾個先令的收入。進了馬爾科尼公司以後,僅幾年時間,他便成了在技術上獨樹一幟的骨幹。 格裡姆斯比一悉尼線路這一建議,使整個無線電通訊工業和其他廠家為之譁然。父親在以後的幾年裡常常提起,正當這個項目發展到了它的頂峰階段時,他和美國無線電公司的老闆戴維·薩爾諾夫在百老匯大街上行走時,薩爾諾夫問道:「馬爾科尼大概是瘋了?這個項目會使他破產倒閉的,永遠一蹶不振。」 父親回答說:「吉姆和富蘭克林認為會成功的。」 「如果真能成功,我可以讓你在百老匯大街上一路踢著我的屁股走。」 三個月以後,這條線路按合同在規定的時間內投入使用。它每天工作十二小時,每分鐘發三百五十個字,連續工作了七天。我認為,這是本世紀當中偉大的技術成就之一。父親的惟一遺憾是,他沒有機會在百老匯大街上一路踢著薩爾諾夫的屁股走。 我的少年時期就是在這種無比令人興奮的氣氛中度過的。我由於先天不足,身體很弱,疾病讓我吃盡了苦頭。我患了佝僂病,不得不穿鐵護腿,直到十幾歲。但這並不完全是壞事,父親在家時,幾乎每天都到學校去接我,然後開車把我帶到他的實驗室。我便在那裡一連幾小時地觀看父親和他的助手們忙於格裡姆斯比一悉尼通訊線的工作。這事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使我終生難以忘懷,那就是:在重大問題上,專家們是往往會有失誤的。 三十年代給我們賴特家庭展示了一個光明的前景。我們全然沒有注意到正在世界範圍內蔓延開來的經濟危機。當時我已進了畢希普的斯托特福德學院——一個規模很小但卻獨立性很強的學院。我在學院裡成績拔尖,並掙脫了從孩提時代就一直折磨著我的病魔的糾纏。一九三一年,我修滿了各門功課的學分,獲得畢業證書後,回到家裡度暑假。下個學期,我就要上大學了,我希望在牛津或劍橋獲得獎學金。 一個星期以後,我那美妙的世界就完全不復存在了。一天晚上,父親回來了,他告訴我們他和富蘭克林都被解雇了。幾天以後,他才勉強試圖向我們解釋原因。幾年以後,我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二十年代末,馬爾科尼公司與幾家電纜公司合併,相信只有這種相互的合作,才能為無線電事業爭得必要的資金,以保證這種主要的世界性通訊手段的問世。隨著經濟不景氣的加劇,無線電的崛起使電纜工業受到愈來愈大的威脅。電纜公司在合併後的新公司裡獨攬統治大權,對無線電研究以及新系統的安裝所用的經費加以急劇的削減。馬爾科尼本人因年老多病,退休去了意大利。他的任何勸告與干預都不能使新上任的管理者改變初衷。我父親、富蘭克林以及其他許多技術骨幹都被解雇了。後來的十年裡,長途無線電通訊事業一直無人問津。我們一家的生活也陷入了苦難之中。 僅僅幾個月時間,我父親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整天酗酒,無力資助他的兩個兒子在學校讀書了。由於我的年齡較大,而且已獲得高中畢業證書,當然要讓我輟學。這件事使我在精神和心靈上蒙受了巨大的創傷,病魔的陰影又重新出現在我的生活當中。我患了慢性口吃,有時甚至使我完全啞然無語。一個短短的暑假,我便從一個前程遠大的學生變成了一個前景渺茫的青年。 讓我輟學的決定以及它對我的健康造成的後果,使我父親感到萬分內疚,他更加厲害地酗酒。母親盡了最大的努力來規勸和安慰他,可總是事與願違,以致漸漸感到束手無策,孤立無援。我們家僅有的一些來客,就是那些被請來制止父親在痛飲蘇格蘭威士忌之後失態的護士。 好幾年以後,我開始為軍情五處調查一批出身於名門望族的英國人,這些人在三十年代醉心於共產主義。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那段生活。我沒有他們所擁有的各種特權和受教育的機會,我的家被資本主義變幻莫測的局勢拖得支離破碎,我親身經歷了經濟的蕭條與不景氣所帶來的後果。然而,因為他們當了間諜,我成了獵人,而他們卻成了獵物。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回答很簡單。一九三二年,我十五歲,沒有什麼資歷,需要工作。我沒有時間過問政治哲學。我在《泰晤士報》的人事廣告欄目裡登了一則待聘啟事。第一個給我回答的是一名叫瑪格麗特·利的女人。她在蘇格蘭韋斯特羅斯附近的普諾克頓經營了一個被稱為「阿奇納達羅奇」的農場。我成了她農場的工人,沒有工資,只提供食宿。蘇格蘭有起伏連綿的山巒,開闊無際的天空,大自然使我從困惑中怡然得到了解脫,把過去的痛苦悄然融化在這溫暖而又協調的生活之中,我尋找到了我生活中的最大愛好——務農。 瑪格麗特·利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她想把她的農場辦成一個訓練基地,專門培養從倫敦貧民窟來的孩子們,以便讓他們將來能當上各農場的管理人員。可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這個想法是無法實現的。她決定放棄這一念頭,打算寫一部反映阿奇納達羅奇農場生活的書。白天她寫書,我照管農場;晚上,等我把一切料理完畢,她便讓我坐下來為她大聲朗讀她在白天寫的東西,我的慢性口吃症因此而漸漸痊癒。這本書最後終於出版了,書的名字叫《高原家織》,獲得很大的成功。 一九三五年春,地主要增收阿奇納達羅奇農場的土地稅,我們因付不起這筆土地稅,被地主趕出了農場。我們只得搬到康沃爾郡的一個農場去,那裡地租要便宜些,生活一如以往。我雄心勃勃地想成為一名專門研究食品生產工藝的農業科學家,但是由於以前所受的教育中斷,無法獲得資格申請獎學金。三十年代還不時興贈款。後來瑪格麗特給了一點幫助,我靠著自己在販賣豬崽生意上的小聰明,以及家裡和牛津大學聖彼得學院的院長有點關係,好容易才湊到了足夠的錢去農業經濟學院學習。我搬到牛津一年以後,即一九三八年就和妻子羅易絲結了婚。這時關於戰爭的傳聞到處沸沸揚揚,我們和其他大多數年青人一樣,懷著一種好景不長的預感,似乎免不了要過那種流離失所的動盪生活。 我在牛津的那段時間裡,父親開始彌補過去六年中由於他的酗酒所造成的損失。在母親的鼓動下,他又回到了馬爾科尼公司工作,不過只當了一名顧問。我想,大概是戰爭迫在眉睫的預感使他猛然醒悟,他渴望為國效力,便迫不及待地與在海軍科學局的弗雷德裡克·布倫德裡特爵士取得了聯繫。布倫德裡特坦率地告訴他,由於他的貪杯,名聲很壞,要找一個層次較高的工作位子是不可能的。布倫德裡特讓他先作為一個普通的技術人員試用一段時間。父親答應了。我十分欽佩父親的獻身精神,他放棄了在馬爾科尼公司當顧問的收入的一半,心計情願地在實驗台前與那些比他小二十歲的青年科學家一起工作。他從不在乎自己曾經是馬爾科尼公司研究部主任這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想他是急於贖回過去失去的一切,堅信戰爭要爆發,人人都有責任為國盡職盡力。 父親由於在觀察太空方面具有豐富的經驗,從而使得他的事業又發達起來。很快他就被指派去負責「Y 」監聽的技術發展工作。「Y 」監聽就是對德國通訊進行戰術上的監聽。後來他被任命為英國海軍部信號隊的首席科學家,又回到了「偉大的遊戲」當中,尋找回了他青年時代的黃金世界。一九四三年,他奉命為盟軍的諾曼底登陸戰役編制信號計劃。這是一項規模宏大而又繁瑣的任務。每天工作之餘,他總要撥弄無線電,聆聽摩爾斯電碼的喀喀聲,作運轉情況記錄,進行分析,以供次日參考。他躬著身子,頭上戴著耳機,一心要弄清這個電子世界中的奧秘。我常常想,這時才是他的極樂時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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