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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糟糕,本案的庭審在幾個月以內就會開始。」他在室內踱來踱去,然後坐下歎息。「我們還是得這樣辦,我必須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我跟你說過了——你不該找波拉德這樣的傢伙。」

  「謝謝你提醒我。」

  「難道不能找別人嗎?」

  「離庭審開始的時間這麼近,那是不容許的。我只要希望事情變得好一些。我還有一個哥倫比亞特區的陪審團呢。」

  她慢吞吞地說:「你知道的,這一點我已經聽膩了。」

  「什麼?」

  「你知道的,『哥倫比亞特區陪審團』這個說法暗示他們非常愚蠢。」

  「我可從來沒說過——」

  「可你想說的正是這個意思。他們非常愚蠢,所以不顧事實如何,自然而然地就為黑人原告說話。」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們並不愚蠢。所有的法庭,所有的審判,所有的人身傷害案件,這一切都是由白人搞的,都是為白人服務的。他們心裡都清楚這一點。」

  「可是,那些原告都是些黑人!華盛頓市的法庭裡有一半法官是黑人,幾乎所有的法庭工作人員,還有——」

  「那又怎麼樣?可這制度仍是白人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因為我利用這個制度,所以是一個種族主義者?」

  她聳了聳肩膀,身體前傾,舉杯對著他。「如果我像多數黑人婦女那樣講話,你還會在這裡嗎?」

  「如果什麼——」

  「如果我滿口都是黑人土話,連『詢問』、『警察』、『麥當勞』這樣的常見單詞都發不准音,你的感覺又會如何呢?」

  「黑人方言沒有什麼錯,問題在於——」

  「當然有錯!那不是地道的英語!你覺得黑人方言沒有什麼,那是因為它使黑人有別于其他人!」

  兩人都盯著對方的眼睛。

  後來,傑基站起來說:「我並非想說你是一個頑固分子。你不是。不然你不會在這裡……」她走到沙發後面,俯身按摩著他的脖子,接著低頭親吻他的額頭。

  艾略特的怒火自然煙消雲散。他們愉快地度過了那天晚上餘下的時光。艾略特欣然接受了傑基的邀請,留下來共度良宵。

  但是,兩人做愛時卻帶著一絲敵對的色彩,那反而使他們感到更加興奮。

  12

  美國外科醫師協會會員、醫學博士瑪格麗特·P.溫德姆討厭排隊。不幸的是,她既不是外交人員,也不是國會議員,所以只得和其他平民百姓一樣,在首都機場等著領取行李。接著,她到了機場出口,又不得不爭先恐後地去攔出租汽車。

  她說了好幾遍以後,那名滿臉怨氣、來自第三世界的司機才承認有一個首都大學醫院。經過一路折騰,出租車把她扔在了首都大學醫院急診室門前。溫德姆醫生拎著短途旅行包,像大人物一樣闊步走進了入口。她在護士工作臺前停下,找來帶班的護士長,報上了自己的姓名:「我是瑪格麗特·溫德姆醫生。請叫一下穆爾醫生。」

  西爾維亞·布拉薩德一眼認出了她。

  「你是卡倫的媽,對不?」

  溫德姆醫生對這種不禮貌的行為皺了皺眉,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隨便在哪裡我也認得你。她長得很像你。」西爾維亞哈哈大笑,以為對方會有熱情的反應。可是,她卻毫無收穫。

  「請你叫一下她好嗎?」

  「嗯——當然。」西爾維亞轉向對講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話。

  那天晚上,急診室病人不多。弗拉格勒得知卡倫的母親來到了醫院,於是給了卡倫兩個小時晚餐時間。

  卡倫把母親帶到離醫院幾個街區遠的一家小意大利餐館。她們點了空心粉,在等候時談到了案子的情況。

  「那麼——進展情況怎麼樣?」母親小心地把一條麵包棍分成了兩段。

  「不錯,還不錯。」

  「卡倫,你沒有找我幫忙,我感到奇怪。我有很多關係,這你是知道的。我總還可以給你找到專家提供證詞吧。」

  「我的律師們在安排這些。」

  「別傻了。我可以找到哈佛的人,那樣的人可以震住陪審團。」

  卡倫竭力忍住笑。「那也沒有什麼用,媽媽,在這裡不行。」

  「當然行的。」她誇張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願要我幫忙的原因。」這時招待員過來為她們添水,她等他弄完離開以後繼續說,「是因為朱利安——對嗎?」

  「不是!——媽媽,朱利安和這事沒有關係。」

  她母親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所以很難判定她的感情是否受到了傷害。但是,她默不作聲地坐了一陣,然後換了話題。她談到了自己近來處理的有趣的病例,談到了她裝修她在坎布裡奇的公寓時遇到的問題。這次談話使卡倫想起了自己孩提時代用餐時的情形:母親一個勁兒地談論自己的事情,女兒假裝耐心地聽著。

  有個先驅者做母親對孩子來說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在那個女性在醫學領域只能擔任精神病學方面工作的年代,瑪格麗特卻成了一名外科醫生。她創造了若干令人驚訝的「第一」:第一個從她那所醫學院畢業的女性,第一個被接納入神經外科訓練計劃的女性,第一個私人開業的女神經外科醫生。面對如此巨大的歧視,取得如此多的成就,她自己當然得出類拔萃,得有聰穎過人的頭腦——而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卡倫知道自己花了許多時間去追趕母親的影子,努力去取得可以與之媲美的成就。她沒有從事外科專業,而是選擇了相對說來較新的急診醫學,這已經使她母親感到失望了。「急診醫學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她母親是這樣評價的。

  母親繼續講她的病例,卡倫努力使自己保持客觀的態度,眼睛看著她的嘴巴,可耳朵卻什麼也沒有聽進去。她仍然風韻猶存,臉上並沒有多少皺紋。然而,她看上去……顯得冷漠,既不是那種值得信賴的人,也不是那種可以依靠的人。

  當然,她不善於處理情感關係。卡倫8歲時溫德姆醫生和丈夫離了婚,從那以後,他便消失得無蹤無影。後來,她又前後嫁了兩個丈夫。兩個都討人喜歡,都是外科醫生,但都不願意和美國外科醫師協會會員、醫學博士瑪格麗特·P.溫德姆共同生活。

  卡倫腦海裡突然出現了自己在30年以後的樣子:專業優秀、見解正確、醫術高明——而且獨身一人。她咬了咬嘴唇。

  她們用完了晚餐,等著招待員把賬單送來。這時,溫德姆醫生突然冒了一句:「卡倫,我真的想幫助你。」那聲音聽起來有一點可憐,但是同時也顯得真切。

  「我知道,媽媽。」

  「我們肯定可以做些什麼。你不能就這麼坐等——」

  「我的律師們正在辦理這案子。」

  「廢話!」溫德姆醫生突然停了一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除非你真的出了錯——」

  「我沒有!」卡倫禁不住反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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