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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部 訴訟事由

  我發現就醫比罹病更加令人痛苦。

  ——約翰·弗萊徹,《愛心歷程》

  1

  1994年7月

  賈斯廷·克蘭德爾搖搖晃晃地走上洛克裡克大道,闖入了清晨的車流中。他兩眼細眯,看著熱氣騰騰的道路上迎面駛來的車輛。

  夾在車流中的一輛藍色豪華寶馬轎車吱的一聲突然刹住停下,距離克蘭德爾不足10碼。寶馬後面的一輛轎車猛地撞了上去,尾隨的兩輛小轎車的制動器也吱吱地叫著,一輛車接著一輛地撞了上去。頓時,喇叭聲響成了一片。

  克蘭德爾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完全不知道他造成的交通混亂。他心裡又一次湧起想要嘔吐的感覺,發現自己好像尿濕了褲子。接著,他覺得膝蓋一軟,地面開始漂浮,慢慢地迎面蓋向自己。路上的瀝青溫暖而乾燥,給他一種舒服的感覺。他失去了知覺。

  後來,有一個聲音問:「你能聽見嗎,夥計?」

  克蘭德爾點了點頭。

  「你吸的是什麼毒品?」

  克蘭德爾搖了搖頭,指著自己的胸部。他想說「沒吸毒」,可是喉嚨裡只有模糊的咕噥聲。天上漂浮著大朵大朵的白雲。旁邊一直有一種尖叫聲,這使他覺得難受。他後來意識到那是警笛聲,救護車上的警笛。

  「喂,挺住噢,夥計。」同一個聲音說道,那口氣聽起來並沒有同情。克蘭德爾再次想回答,可是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天空縮小了,出現了一個圓圈,那一片藍色在黑暗中漸漸聚成了小點。最後,那個小點也完全消失了。

  在住院醫生值班室裡,卡倫·穆爾躺在床上,嘴裡銜著一支萬寶路香煙以便使自己保持清醒。再過半個小時,她就可以回家了。這時,電話鈴響了。她習慣地拿起受話器。

  「我是穆爾醫生。」她儘量控制住自己的倦意。

  打電話的是主任護士西爾維亞。「吸毒過量者,正在路上。黑人男子,有脈搏,血壓60和20,估計3分鐘後到達。」

  「我馬上就來。」卡倫掐滅煙頭,從床上站立起來。她覺得眼睛刺痛,缺乏睡眠使她反應遲鈍。天氣非常炎熱。空調送出的冷氣無法流到這個沒有窗戶的角落裡來,她的內衣已經被汗水浸濕了。

  在過去的24小時裡,卡倫忙著查房巡視,教學指導,臨床診斷,其餘的時間就一直呆在急診室裡。她午餐吃的是一塊巧克力,晚餐是一個火雞肉三明治——那還是站在護士工作臺邊咽下的。

  卡倫撫平身上的白大褂,走到水槽前面,用涼水洗了洗臉。她抬頭照鏡:本來就難以收拾的滿頭黑髮應該理一理了,眼睛下面已經出現了一圈圈黑暈。

  好了,只有一個病人了。就這一個。

  卡倫走向中心護士台,看見西爾維亞和急診室主任馬克·弗拉格勒醫生正坐在登記台旁。弗拉格勒抬起頭來說:「聽起來又像是一個抬起來就跑的。」

  卡倫點了點頭。醫護助理人員在醫院附近發現病人時不會勞神費力去處置,而是將他們直接送到急診室,所以叫「抬起來就跑」。不幸的是,救護車的工作人員在處理某些病人時擴大了「附近」的範圍。「幹嗎要我們處理?」她問道,「難道特區總院關門了嗎?」

  「關門了。下午6點後停止門診。病人到我們醫院比到喬治敦或者醫療中心都要近些。」

  特區總院是華盛頓市設立的免費醫院,沒有醫療保險的人都可以送到那裡去。但是,因為毒品引發各種暴力行為,城區的醫院急診室吃盡了苦頭。有的急診室看上去如同戰地救護所,進出手術室的全是身負槍傷的病人。

  首都大學醫院急診室雖然沒有吸毒高發地區的急診室那麼忙,但是仍承受了一些壓力。在中心護士台附近,二十多名醫生、護士和技術人員進進出出,忙著處理留在10個觀察室裡的病人。

  弗拉格勒繼續說:「我知道你就要下班了,不過我沒有別的人可叫了。」他五十多歲,禿頂,長滿絡腮鬍鬚的臉上總是帶著愁容。

  「沒什麼。」卡倫說。她非常疲倦,並沒有什麼怨意。「我在這兒就是幹這個的。」

  西爾維亞假裝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沖著她咧嘴一笑。卡倫順著走廊進了第二治療室,躺在門邊的椅子上,等著急救人員把病人送來。她的思緒飛向遠方,腦海裡出現了一個個景象:躺在沙發上的朱利安、駕船出去旅行、她想要買的手袋。她合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突然,門外的一陣哢噠聲把她驚醒,兩名醫務助理推著病人來了。手推車上面躺著一名中年黑人男子。他身穿污穢不堪的運動服,滿是泥汗的褲子發出刺鼻的尿臊味。

  一名推車的胸前掛著身份牌,上面印著「托尼·布朗」。他說:「他一直昏迷不醒。」卡倫俯身用指頭撥開病人的眼瞼,發現瞳孔已經放大。不過,兩個瞳孔大小一致,對她手電筒光線的刺激仍然有緩慢的反應。她伸手摁下對講機的按鈕:「西爾維亞,立刻準備呼吸儀。」接著,她轉身詢問兩名醫務助理。

  「你們是在什麼地方弄到他的?」

  布朗回答說:「他在洛克裡克大道上造成了交通事故。他走上了公路,擋在車道上。可能是從海灘街方向來的。」

  海灘街實際上並不是什麼海灘,而是洛克裡克公園裡的一個綠草茵茵的土丘。那裡曾經是家庭休閒的好地方,70年代時被同性戀者佔據,現在是無家可歸者、吸毒者和男妓們聚集的場所。

  「什麼職業?」

  「不知道。又是無名病人。」

  「被車撞到沒有?」

  「最近的車離他有1碼。」

  「在他身邊發現了什麼東西沒有——比如橡皮管、藥片或者其他什麼的?」

  「沒有。」布朗回答說。他那神色說明他也沒有認真找過。他幫助同伴把病人抬下推車,放到治療臺上。

  這時,護士卡洛和沙倫走了進來,動手測量病人的脈搏、呼吸和體溫這幾項生命特徵數據。病人仍然處於休克狀態:血壓為60/20毫米汞柱,體溫37.5度,心動過速。卡倫開始感到擔心了——這人可能活不了。

  她發出了一連串命令:「脫掉衣服,抽取血樣,生理鹽水靜脈滴注。先給他2安瓿納康,然後是1安瓿50%的葡萄糖,驗血,做胸部透視,插入富氏導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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