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
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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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把把她甩起來抱在懷裡,開始了長長的下山的路。不需要保持警覺,不需要偷偷摸摸,也沒有超自然的生靈在等著我們。通向東歐秘密的大門已對我們關上了。我在黑暗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公路。『你聽我說好不好,』她喊叫著。但是我置之不理,只管往前走著。她的手緊攥著我的外衣,抓著我的頭髮。『你看看天,你看到了嗎?』她咒駡著。 「我嘩啦嘩啦蹚過冰冷的河水,向前跑著尋找路上的車燈。她只能頂著我的胸口嗚嗚哭泣。 「當我找到馬車時,天空已是深藍色的了。『給我那十字架。』我啪一揚鞭,對著克勞迪婭喊道。『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她被一下子甩到了我的身上。馬車顛簸著轉了一個彎,沖向村子。 「當我看見薄霧在深棕色的樹梢間升起時,心裡有一種最陰森恐怖的感覺。空氣涼颼颼的,很清新,鳥兒也開始啁啾。太陽好像就要升起來了。我並不在意,而且我也知道它還沒有升起,還有時問。那是一種奇妙的、安詳的感覺。那些擦痕和傷口燒灼著我的皮肉,我的心因饑餓而疼痛,但是我的頭感覺不可思議的輕,直到我看見酒館灰色的外形和教堂的尖頂;它們看起來太清晰了。頭頂上的群星正急速逝去。 「轉眼間我就到了酒館門前,拼命地敲門。門開時,我用圍脖緊緊地裹住臉,把克勞迪婭緊攬在斗篷下面。『你們的村子不會再有吸血鬼了!』我對那女人說。她正滿臉震驚地盯著我,我手裡抓著她給我的十字架。『感謝上帝他死了。你們會在塔樓裡看見他的屍體。把這個消息立即告訴你的人。』我推開她走進酒館。 「人群中立刻引起一陣騷動,但是我堅持說我已疲憊得不能再支持下去了,必須祈禱休息。他們得把我的大箱子從馬車上抬下來,搬到一個可以讓我睡覺的像樣的房間裡。但是我會收到瓦爾納教皇的一個口信,如果是為了這個,也只有為了這個才可以把我叫醒。『神父來的時候,告訴他吸血鬼已經死了,然後招待他用餐,讓他等著我,』我說。女人在胸前劃著十字。『你明白嗎?』我對她說道,匆匆地走上樓梯,『我沒辦法向你透露我的使命直到吸血鬼死了……』『是的,是的,』她對我說。『但是你不是一個神父……那個孩子!』『是的,我只是太精於此道了,那邪惡的傢伙無法與我匹敵。』我對她說著,停住了。小客廳的門敞開著,橡木桌上除了一塊白色方布之外什麼也沒有。『你的朋友,』她對我說,眼睛看著地板,『他沖入夜色中……他發瘋了。』我只是點點頭。 「我關上屋門時聽到他們在大喊大叫,似乎向各個方向跑著,然後就傳來了響亮轟鳴著的緊急召集村民的教堂鐘聲。克勞迪婭從我的懷裡滑下來。我插上門時,她面色肅穆地看著我。我很緩慢地打開了百葉窗,一束冰冷的光滲入到屋中。她仍然注視著我。然後,我感覺到她站在我身邊,於是低下了頭,看見她把手伸給我。『這兒,』她說。她一定是發覺我被她弄糊塗了。我覺得虛弱無力,看著她的臉。那張臉變得閃爍起來。她兩眼撲閃著,眼底的藍光在白色的臉頰上跳動。 「『吸吧,』她輕聲說道,湊進了一些,『吸。』她把柔嫩的手腕伸給我。『不。我知道該怎麼辦,我以前不是也沒有這樣做嗎?』我對她說。她把窗戶插緊了,掛上了沉重的大門。我記得自己跪在小小的壁爐邊,觸摸著那古老的壁爐架。那表層油漆下的部分已經開始朽爛,我手指一壓,便折斷了。突然,我看見自己的拳頭擊穿了它,感到碎片尖銳地刺入我的腕中。後來我記得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著,抓到了什麼溫暖而又搏動著的東西。一股冰涼、潮濕的空氣衝擊到我臉上,我看到一片黑暗在眼前升起,冰涼、潮濕,似乎那空氣是一股沉寂的水從斷裂的牆壁中滲透進來,充滿了整個房問。屋子消失了。我正在吮吸著一條永不止息的溫血的河流,它流過我的喉嚨、跳動的心臟和血管,於是我的皮膚靠著這條清涼、黑暗的水流而暖和起來。這時,我吮吸著的血的脈動遲緩下來了,而我的全身都喊叫著希望它不要停下來。我的心怦動著,試著想讓那顆心跟著它一起跳動。我感覺到自己升起來了,好像在黑暗中漂浮著,然後黑暗,就像那心跳一樣,也開始衰減了。在我的眩暈中有什麼東西在閃亮;它輕微地震顫著,伴隨著樓梯地板上的腳步聲和地面上的車輪聲、馬蹄聲。它顫動時發出了一聲叮噹清脆的聲音。它有一個小小的木制框架,在那框架裡,在光亮中,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他很眼熟。我認得他修長、挺拔的身形,他那波浪似的黑髮。然後我看見他的綠眼睛盯著我。在他的上下牙齒之間,在他的牙齒間,他正咬著某種巨大、柔軟、棕色的東西,並用兩隻手緊緊地夾著。是一隻老鼠。一隻巨大的令人作嘔的老鼠,腳耷拉著,嘴大張著,碩長彎曲的尾巴僵硬在空氣中。他大叫一聲,把它扔掉,呆愣愣地盯著,血從他張開的嘴裡流下來。 「一道光滲透進來,射到我的眼睛上。我掙扎著在光線中睜開眼睛,整個房間都是灼熱的紅光。克勞迪碰就在我面前。她不是一個小孩子了,是個大一些的人,正用雙手把我拉向她。她跪在那兒,我的雙臂摟住她的腰。然後黑暗降臨了。我把她抱在身邊。鎖滑上了。麻木順著我的四肢爬上來,接著是神志喪失的麻痹。」 「在特蘭西瓦尼亞①、匈牙利、巴爾幹,情況都是一樣。所有那些國家的農民都知道有活跳屍,吸血鬼的傳說也到處都是。在碰到吸血鬼的每一個村莊,情況都是一樣的。」 ①羅馬尼亞中部一地區。 「一具沒有大腦的屍體?」男孩問。 「總是這樣,」吸血鬼說,「假如我們能發現這些生物的話。我最多只記得幾個。有時我們只在遠處看看他們。我們太熟悉他們那搖擺不定的遲鈍的頭顱、憔悴耷拉的肩膀、腐爛破損的衣服了。在一個小村落裡,有一個女吸血鬼,大概只死了幾個月;村民們曾瞥見過她,而且能叫出她的名字來。她給了我們在特蘭西瓦尼亞遭遇那個怪物之後的唯一希望,但是這希望也毫無結果。她從森林裡逃開了我們。我們追趕她,伸手去抓她那黑色的長髮。她白色的喪服浸透了幹血,手指上沾滿了墳墓裡的泥巴塊,而她的眼睛……也是兩個無神的、反射著月光的坑。沒有秘密,沒有真相,只有絕望。 「但是這些生物又是什麼?他們怎麼會像這樣?」男孩問道,嘴唇因為噁心而扭曲著。「我不明白,他們和你和克勞迪婭相差這麼遠,卻怎麼也能存在?」 「我有我的理論。克勞迪婭有她的。但是絕望是我那時擁有的主要東西,在絕望中還有一種時時重現的恐懼,那就是我們殺了唯一和我們相像的吸血鬼,萊斯特。這好像是不可想像的。如果他真具備魔法師的智慧、巫師的力量的話……我本可以認識到,他在某種程度上設法從控制這些怪物的同樣力量那兒奪取了一種有意識的生命。但他只是萊斯特,像我曾經向你描述過的一樣;再也沒有了神秘。最終,在東歐的那幾個月裡,他的那些缺陷變得像他的魅力一樣讓我熟悉。我想忘掉他,但是好像我又總是在想著他,仿佛那些空茫的夜晚都是為了來想著他的。而有時,我發現自己可以如此生動地看到他,就好像他只是剛剛離開房間,他話語的餘音還在迴響。不知怎麼的,這裡面還有一種令人不安的舒適感。不由自主地,我會看見他的臉——不是最後一晚我在火中看到的那張臉,而是在別的什麼夜晚,是他和我們在家裡度過的最後一個傍晚:他的手隨意地敲擊著古鋼琴的琴鍵,腦袋略微歪向一邊。當我看見自己的夢魘玩的把戲時,一陣比痛苦更加悲哀的難過在身體內部湧上來。我要他活著!在東歐黑暗的長夜中,萊斯特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吸血鬼。 「但是克勞迪婭醒著時的思想在本質上更為實際。她讓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在新奧爾良那間旅館裡她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個夜晚,而且反復檢索著那個過程,找尋一些線索去解釋,為什麼我們在鄉下墓地裡碰到的東西都是沒有頭腦的。設想如果萊斯特在她身上注入了他的血液之後,她就被放在一個墳墓裡,封閉在裡面直到那種超自然的嗜血本能驅使她打破禁錮她的墓穴的石門,那麼她的頭腦又會是怎樣的呢?像它生前一樣貧乏,瀕臨崩潰的邊緣?如果沒有大腦智能存留的話,她的身體也許還會保存自己。也許在這個她四處盲動著的世界裡,在任何一個可能的地方劫掠破壞,像我們看見的那些生物一樣。這是她的解釋。但是誰又是他們的締造者,一切又從何開始呢?這是她無法解釋的,也給了她一種發現的希望。而我,在徹底的倦怠之後,再沒有任何指望。『很明顯,他們在製造他們的品種,但又是從哪開始的呢?』她問。後來,在靠近維也納郊區的某個地方,她問了我一個以前從來沒有啟齒過的問題:我為什麼不能做萊斯特在我們倆個身上都幹過的事呢?為什麼我不能再造出另一個吸血鬼?我不知道為什麼,一開始我甚至不能理解她。除了我無時無刻不在憎惡自己現在這樣一種存在之外,我對那問題有種特別的恐懼,而且幾乎比任何其他的恐懼都還要厲害。你瞧,我並不明白在我身上有某種很強烈的東西。孤獨感曾經使我開始思考這種可能性,那是多年以前,當我遭到巴貝特·弗雷尼爾的詛咒的時候。但是,我把它當做一種不潔的情感深鎖在了心底。自她之後我就開始逃避凡人的生命,捕殺陌生人。而那英國人,摩根,因為我認識他,他就可以安全地逃離我致命的擁抱,像多年前巴貝特那樣。他們都給我帶來了太多的心痛,我不能想像要把死亡帶給他們。死亡中的生命——那是怪異可怖的。我避開克勞迪姬,不願意回答她。儘管她生氣,悲傷,不耐煩,她還是忍受不了這種逃避。她會靠近我,用她的手和眼神安撫我,好像她就是我的心愛的小女兒。 「『別想它了,路易。』後來當我們舒服地安頓在一個小小的郊區旅館裡時,她說。我站在窗口,看著維也納遙遠的燈光,無限神往著這座城市、城中的文明和它不凡的規模。夜色清明,城市的霧氣浮懸在上空。『讓我來安撫你的良心吧,儘管我永遠不會準確地明白它是什麼樣的。』她耳語著,手在撫摸我的頭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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