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三一


  「『是的,』我說。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裡,緊得都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我本來倒是想要你的命,一直要把你的血吸幹的。可是你的心臟和別人的不一樣,一直跳呀跳。我不得不鬆開你,把你甩開,免得我脈搏跳得太快,死掉。是萊斯特發現了我做的事:路易這個多愁善感的傢伙,這個傻瓜,在享用一個金髮的孩子,一個天真無邪的聖童,一個小女孩。別人把你送進了醫院,而他把你從醫院帶了回來。我從不知道他除了想讓我懂得我的本性外,還想要幹什麼。「要她的命,幹掉她,」他對我說。於是我又對你產生了那種欲望。噢,我知道我要永遠失去你了,我從你的目光中看出來了!你現在看我的樣子和你看人時的一樣:從高處,帶著一種我不懂的冷傲,俯視著。可我確實幹了,我又對你產生了欲望,對你那小錘般的心、你的小臉、你那樣的皮膚,產生了一種無法遏制的邪惡欲望。你那時因食人間煙火而和其他孩子一樣,粉粉的,甜甜的,散發著乳香味。我再次抱過你,要你的命。我想到你的心跳可能會置我於死地,但是我不在乎。是他把我們分開了,然後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於,讓你喝血。你喝了,喝呀,喝呀,一直幾乎把他喝幹,以致他感到了眩暈。但你變成了吸血鬼。當天晚上你就喝了一個人的血,並且從那以後天天晚上如此。』

  「她的臉色沒有變,她的肌膚就像乳白色的蠟一樣,只有眼睛閃耀著一絲活力。再沒什麼要對她說的了,我把她放了下來。『我要了你的命,』我說,『而他把命還給了你。』

  「『就是現在這條命!』她低聲說道。『我恨你們倆!』」

  吸血鬼不說了。

  「你為什麼要告訴她呢?」男孩很有禮貌地停了一會兒才問道。

  「我怎麼能不說呢?」他略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眼皮。「她應該瞭解。她會權衡一件事情與另一件事情的優劣。萊斯特剝奪了我的生命,但好像沒有完全剝奪了她的生命。我已經咬傷了她,她本該死的。她不會再有什麼人性的。可那又怎麼樣?對於我們每一個來說,死只是個時間問題。她會目睹所有人都熟知的事實:死亡將無可避免地降臨。除非有人選擇……這個!」他說完看著自己潔白的手掌。

  「你失去她了嗎?她離開了嗎?」

  「離開!她能去哪兒?她只是個孩子,誰會收留她?難道她會像神話裡的吸血鬼一樣找個墓穴,白天與爬蟲、螞蟻為伴,晚上去某個小墓地及其周圍的地方作祟?不過這還不是她沒有離開的原因。她有某種和我最為接近的東西,這一點萊斯特也一樣,那就是我們都無法獨自生存!我們需要同伴!有這麼一大群人類包圍著我們,我們只有在黑暗中忙亂地摸索,與死神相依相伴。

  「『仇恨把我們拴在了一起,』她後來平靜地對我說。我是在空空的壁爐邊找到她的,她正從長長的薰衣草花枝上摘小花。看到她這樣,我一下子放心了,心裡很輕鬆,覺得這會兒讓我幹啥、說啥都行。因此,當我聽她小聲問我肯不肯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她時,我欣然答應了。因為與這個古老的秘密——我奪取了她的生命相比,一切都算不了什麼了。我就把我自己的一切,就像對你講的一樣,統統告訴了她,講了萊斯特是怎麼出現在我的身旁,還有那晚把她從那家醫院裡帶回來的情形。她什麼也沒問,只是一會兒看看花,一會兒抬頭看看我。一切都講完了之後,我就又坐在那兒,凝視著那個討厭的骷髏,耳聽著花瓣輕輕滑落在她裙子上的聲音,身心都感到隱隱作痛。這時她對我說:『我不會看不起你!』我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從那很高的大馬士革圓墊上蹭下來,走到我的面前,手裡拿著花瓣,滿身散發著花香。『這是不是凡人孩子的芳香氣味?』她輕聲問道,又喊了一句,『路易,親愛的。』我記得我把她抱了起來,雙手抓住她小巧的肩膀,頭埋入那小小的胸脯裡。她用小手捋著我的頭髮,撫慰著我,然後捧著我的臉,對我說:『我過去是人的時候,』我抬起頭來,看到她微笑的面容,然而唇邊的那絲溫情一下子不見了。她這時就像人們在傾聽隱隱約約、又異常珍貴的樂音時那樣,眼睛看著別的什麼地方。『你給了我吸血鬼的吻,』她繼續說道,但並沒對著我,而是在自言自語,『你以你吸血鬼的本性愛著我。』

  「『我現在以我的人性愛你,如果我還有一點人性的話,』我對她說。

  「『唉,對……』她應了一聲,還是若有所思的樣子。『對,這就是你的缺點。當我和人一樣對你說「我恨你」時,你的神情會是那樣痛苦;還有你為什麼會像現在這樣看著我,那是人性。我沒有人性。一具母親的屍體,只能讓孩子瞭解殘酷的旅館房問。這些片段無法賦予我人性。我沒有。聽我這麼說你的眼裡充滿了恐懼的寒光。然而你說出了心裡話,使我瞭解了你探索真源的強烈欲望。你需要把心思完全投入其中,就像蜂鳥一樣,一直不停地動,讓人以為它沒有小腳,永不會停歇,不斷地追求。你就是這樣一遍又一遍地探索著。而我更能體現你的吸血鬼本性。現在,65年的沉睡結束了。』

  「65年的沉睡結束了!聽她這麼說,我簡直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她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因為這正好就是當時距那個晚上的時間。那個晚上,我本想離開萊斯特,但沒成功,反而愛上了她,以至於忘記了自己塞得滿滿的腦子,忘記了自己那些討厭的問題。現在,她提到了這些討厭的問題,還一定要知道答案。她慢慢走到房子中間,把揉碎的薰衣草灑了一地,還把花枝折斷放在嘴上。在聽完了整個故事之後,她說:『他那時就是想讓我……和你做伴。沒有鎖鏈能拴住孤獨中的你。他什麼都給不了你,他現在也不能給我什麼……我一度還覺得他挺迷人的,喜歡他走路的姿勢,喜歡他把我抱在懷裡,用手杖敲打著石板的樣子,還有他殺人時的那種瀟灑。可現在我不覺得他迷人了。你呢,從來就沒有過此種感覺。我們一直是他的玩偶,你是留下來照顧他的,而我是給你做伴的。現在該結束了,路易,現在該離開他了。』

  「該離開他了。

  「很久以來我再沒這麼想過,做夢都沒想過。我就像適應生活條件一樣,適應了他。這時我聽到一串模模糊糊交織在一起的聲音,表明他的馬車進了門,他很快就會從後面上樓來。這時我想起,每次聽到他回來的聲音,我總有一種隱約的不安,一種模糊的需要,於是要永遠脫離他的想法就像久已遺忘了的潮水湧了上來,掀起一陣一陣清涼的水浪。我站起來,悄悄對她說他回來了。

  「『我知道,』她笑了笑,『他從遠處拐過來時我就聽到了。』

  「『可他決不會讓咱們走的,』我小聲說道,不過已領會了她話中的含義。她吸血鬼的感覺非常靈敏,一向保持著警惕。『如果你認為他會放咱們走,那你就太不瞭解他了,』我又說道,驚異于她的自信。『他不會放我們走的。』

  「她呢,還是微笑著說:『噢……真的嗎?』」

  「於是我們商量好要制定計劃,馬上就辦。第二天晚上,我的代理人來了,像通常一樣,抱怨說點一支可憐的蠟燭做事是多麼多麼不方便。等他說完我就明確吩咐他給我們打點,準備漂洋過海。我和克勞迪婭要去歐洲,要趕最早的輪船,無所謂去哪個港口。至關重要的是,我們要隨身攜帶一個重要的大箱子,走的那一天,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從家裡送上船,不能裝在貨艙,要放在我們的客艙裡。然後我又為萊斯特做了些安排,給他留了幾家可出租的店鋪、城裡的房子,以及一家在法伯·馬裡哥尼作業的建築公司。我很利索地簽了字。我要用錢買一個自由:要讓萊斯特以為我們只是一起去旅行,而他可以按照他所習慣的方式生活下去。他以後可以自己掙錢,再也不用找我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讓他依賴我,從我這兒不斷索取資金,就好像我是專門給他開銀行的,而他動不動就用最刻薄的話答謝我。不過他也已經膩煩了這樣依賴我。我現在就希望通過迎合他的貪婪來打消他的疑慮,可是想到他能從我的臉上讀出所有的情感變化,我就惶恐不已。我不相信我們能夠逃脫他,你明白這個意思嗎?我像是相信能逃脫似的,做著各種安排,而實際上我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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