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夜訪吸血鬼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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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自稱我知道,而你卻說你知道。那麼是什麼樣的呢?』我反問他。他閉口不答,似乎感覺到了我話裡不誠懇的味道,以及語氣裡的敵意。他只是坐在那兒看著我,神情依然很平靜。我接著說:『我知道離開你之後,我得去搜尋,如果必要的話,得遊遍全世界,尋找其他的吸血鬼。我知道一定還會有吸血鬼存在。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沒有大量的吸血鬼,而且我相信能找到和我有更多共同之處的吸血鬼。還會有吸血鬼像我一樣懂得知識,用他們超人的本性瞭解你甚至不曾想像到的奧秘。如果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那我可以自己搞清楚,或者如果找到他們的話,從他們那裡去瞭解。』 「他搖搖頭。『路易,』他說,『你迷戀於你的人性!你在追逐以前那個自我的影子,弗雷尼爾、他的姊妹……他們都是你以前的化身,也是你渴求的形象。在你對人生的浪漫嚮往中,你吸血鬼的本性便死亡了!』 「我立即對此進行反駁。『我吸血鬼的本性是我生命中最輝煌的經歷,在此之前,一切是混沌、迷亂的,我為人的一生就像一個瞎子從這件實物摸索到那件實物。正是在我變成吸血鬼之後,我才第一次對生命產生了崇敬的心理;在變為吸血鬼之後,我的眼裡才有了活生生的、跳動著的人類。我從來不瞭解生命,直到鮮血湧進我的雙唇,流過我的雙手(我才知道什麼是生命)!』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兩個女人的身上。皮膚較黑的那個已經全身發青了,而黃頭髮的那個在喘氣。『她沒死!』我脫口而出。 「『我知道。別管她。』他說著,拿起她的手腕。剛才那個口子已不流血了,他就在旁邊又割開一個口子,往杯子裡滴血。『你說的都有道理,』他對我說著,喝了一口血。『你有才華,我卻沒有。我所學的東西都是在聽人談話時學的,而不是從書本裡學的。我不曾長期受教育,不過我並不愚蠢。你要聽我的話,因為你處境險惡。你並不瞭解你吸血鬼的本性。你這樣就像一個成人,在回首童年的時候,發覺沒有好好珍惜過去,而實際上,一個成人是不可能再回到幼兒園去玩玩具的,不能因為你現在懂得了愛和關懷的意義及價值,就要求重新沐浴愛和關懷的甘露。你和你的人性之間也就是這樣。你已經放棄,無法「在黑暗中透過玻璃」再去看清,不可能再以你新的目光回頭去感受人世間的溫暖。』 「『我很清楚這一點!』我說,『可我們的本性究竟是什麼!如果我能以動物的血為生,那我就該以動物的血為生,而不應該橫行於人的世界,給人帶來苦難和死亡!』 「『那給予你幸福了嗎?』他問道。『你夜間在街上遊蕩,像個乞丐一樣找食老鼠,然後徘徊在巴貝特窗前,充滿關懷,卻無能為力,就像月亮女神夜裡來看睡夢中的恩底彌翁①,卻不能擁有他。就算你能擁她入懷,而她也毫無恐懼,毫不厭惡地面對你,那又怎樣?就那麼短短幾年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然後死在你眼前?這能給你幸福嗎?這是很不明智的,路易,也是徒勞無益的。擺在你面前的就是吸血鬼的本性,那就是殺人。我敢保證,如果你今晚走在街上,碰上一個和巴貝特一樣光彩奪目的女人,吸她的血,看她倒在你腳下,你就不會再渴望燭光中巴貝特的倩影或者在窗口傾聽她優美希臘神話中月亮女神賽勒涅所愛的青年牧羊人。的嗓音。你會滿足的,路易,你也應該滿足於到手的生命,而且沒有了生命你就又會饑渴,反反復複,周而復始。這個杯子裡的紅色還會那麼紅,牆紙上的玫瑰還會畫得那麼美,月亮依舊是那個月亮,燭光依舊是那樣的燭光。以你現有的敏感,你會發現死亡無比美麗,生命只是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有意義。你明白嗎,路易?生靈中只有你才能這樣安然無恙地欣賞死亡。你……只有你……在明月升起的時候……能夠舉起上帝之手!』 「他靠在椅背上,一口喝乾杯中的血,目光掃視著那昏迷的女人。女人的胸脯一起一伏,眉頭微蹙,好像就要醒過來的樣子,嘴裡發出一聲呻吟。他以前從未對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以為他說不出這種話。『吸血鬼就是殺人犯,』他又說道,『是食肉獸,是吸血蟲。他們具有看穿一切的目光,這種目光能賦予他們超然的境界,從而能夠看清人類生命的全貌。但不該帶有多愁善感的情緒,應該為能結束人類的生命,為能插手這項神聖的事業而感到令人激動的滿足。』 「『那是你的認識!』我頂了一句。那女子又呻吟了一聲,臉色蒼白,頭歪靠在椅背上。 「『就是這麼回事,』他回了一句。『你說要找其他吸血鬼,可吸血鬼就是殺人犯!他們不會接受你以及你的多愁善感!你還沒看到他們,他們就看清你了,看清了你的缺點。他們不會信任你,會設法殺掉你。就算你和我一樣,他們也會設法殺掉你,因為他們是孤獨的食肉獸,只與叢林裡的貓做伴。他們小心翼翼地保守自己的秘密,保護自己的領地。如果你看到他們三五成群,那完全是為了安全,而且必然一個從屬另一個,就像你從屬我一樣。』 「『我不是你的奴隸,』我對他說道、然而,他那麼說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一直就是他的奴僕。 「『吸血鬼就是這樣發展的……通過奴役。還能有什麼別的方法嗎?』他問道。他又拿起那個女子的手腕,刀切下去的時候她喊了一聲。當他把手腕舉向杯子的時候,她慢慢張開眼睛,眨了眨,使勁想把眼睜著。她的眼睛上就好像蒙著一層紗。『你很累,是吧?』他問她道,而她盯著他,好像看不清楚似的。『累了!』他往她跟前湊了湊,直視著她的眼睛說:『你想睡覺。』『是的……』她輕輕哼了一聲。他把她抱進臥室。我們的棺材就靠牆放在地毯上。房間裡面有張床,床上鋪著天鵝絨的床罩。萊斯特沒把她放在床上,而是慢慢放進了他的棺材裡。『你在幹什麼?』我走到門口問他。那女子像個嚇壞了的孩子一樣東張西望。『不……』她呻吟著說。當他關上棺蓋時,她尖叫了一聲,然後就在棺材裡一直尖叫著。 「『你為什麼要這樣,萊斯特?』我問。 「『我喜歡這樣,』他說,『我陶醉於此。』他看了看我。『我並沒說要你也樂此不疲,還是把你的審美體驗用於更純潔的東西吧。你願意迅速地殺死人,就迅速殺,但一定要殺!要明白,你就是殺手。』啊,他厭煩地舉起雙手。這時那個女子已停止了尖叫。他拉過一張圈椅,蹺著腿坐在棺材旁,看著棺蓋。那是個黑漆棺材,不像現在的棺材是標準的長方形,而是兩頭尖尖的,中間很寬;屍體躺在裡面可以把雙手放在胸前,是人體的形狀。棺材蓋開了,那個女子坐了起來,滿臉的驚詫,兩眼冒火,雙唇發青,全身發抖。『躺下,寶貝。』他邊對她說,邊把她推回去。她躺在那裡,幾近歇斯底里地瞪著他。『你死了,寶貝,』他對她說道。她尖叫一聲,絕望地像條魚一樣在棺材裡翻滾,好像她的身體能從棺材旁邊或者棺材下面掙脫出來一樣。『這是個棺材,是棺材!』她大聲喊叫著,『讓我出去。』 「『可我們最終都要躺進棺材裡的,』他對她說道。『靜靜躺著,寶貝,這是你的棺材。我們大多數人從來都不知道躺在裡面的感覺,你卻知道了!』他對她說。我說不清她到底聽沒聽見,或許只是發瘋了。但她這時看到了門口的我,於是躺著不動了,看看萊斯特,又看看我。『救救我!』她對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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