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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像我這樣頭腦簡單,來自偏僻地區的人就搞不到這種唱片。」夏蒙說著,放下唱片和紙袋。「有事找我,我在自己的辦公室。」

  耐德·弗蘭契第三次點點頭。等到夏蒙走出房間,隨手關上門以後,耐德伸出本來藏在桌底,捏著一隻大號馬尼拉信封的右手,桌上的唱片就是幾分鐘前從中取出的。為了找到它,耐德幾乎耗費了半生的心血。他手中還有一張小巧精緻的白色名片,工整地印著一個人的姓名,上面用藍墨水潦草寫下:「願這張唱片給您帶來歡樂。」

  弗蘭契翻到背面,上面只有幾個淺淺的壓痕,表明這張名片是用成本很高的雕版而不是用成本低廉的熱熔工藝印刷出來的。名片正面的名字是:「格雷勃·波拉馬連科,塔斯社記者。」

  第十四章

  每當倫敦狹窄擁擠的街道上平穩駛過一輛羅爾斯·羅伊斯轎車,而車內又只有一名司機和一位珠光寶氣的女人,行人見了多半會認為這輛車和司機都是按小時出租的。但如果車內的乘客是馬哈穆德·哈加德醫生,情況就不同了。

  經濟實力雄厚的泛歐亞信貸托拉斯完全出得起這筆錢。20年前,年輕的哈加德在貝魯特開業行醫,並且取得了很大成就。當他看到有可能在世界上進一步擴大伊斯蘭國家的影響時,便創建了這家銀行。起初,銀行為客戶兌換外幣時匯率很優惠,對要求絕對保密的客戶,匯率則要高些。現在,廣泛開展的信貸業務已使它成為阿拉伯世界屈指可數的一家主要銀行,安然度過了動盪不安的世界石油市場一次次掀起的狂風惡浪。

  今天下午,這位醫術精湛的醫生坐車東行來到高樓林立的倫敦城,在這個方圓一平方英里,充滿了爾虞我詐的地方,他覺得自己倒像暢遊在亞馬遜河裡的飛虎魚一樣悠然自得。

  他將要會見的這個人向他提供了一個成交一筆充滿風險但利潤可觀的投機交易的極好機會。此人控制了中東地區好幾個國家的新的液體財富,不是綠褐色的石油寶庫,而是晶瑩透明的水資源。在許多伊斯蘭國家,石油價格的大幅度下跌造成居民生活水平日益下降,促使當地農業的地位迅速上升。既然石油出口換取的外匯不能買回足夠的食品,人們便重新開始在土地上種植糧食。

  因此,人們需要艾裡亞斯·拉迪夫提供的水。

  拉迪夫是個瘦得出奇的矮個男人,毛髮稀疏的腦袋,皮包骨頭的枯臉,高聳的顴骨活像兩抹陰森可怖的刀刃。微笑時張開兩片乾燥的嘴唇,露出兩排結實難看的馬牙。皺巴巴、薄如紙的前額下邊的眼眶裡,深深嵌進兩隻閃著凶光的眼睛。

  哈加德不勝驚駭地想到,此人牢牢控制著大量水源,豈不等於控制了許多人的生命源泉。據說甚至安拉降雨時也要得到他的同意。

  「請隨意。」瘦骨嶙峋的男人指了指桌上的咖啡瓶和兩隻玻璃杯。「只好用倫敦的水,好在我已過濾三遍,總算除掉了,呃,雜質。」

  兩人都笑了起來,拉迪夫拿過自己的杯子,立刻將談話轉入正題。「我得提到基金問題。不用我解釋你也知道,在這個國家做生意的商人,需要繳納一種專項稅款,一種特殊用途的專項稅款。」

  哈加德點點頭。所有商人都應向所在國政府繳納私人稅款,用以建立「應急」基金,其具體數額因國而異,不過這筆錢從來不入帳。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哈加德將這視為一種簡單的商業稅,並不在乎它是落入政客的腰包還是作為恐怖組織的活動基金。

  眼科醫生攤開兩隻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掌,掌心朝上,姿勢優雅,像是正在放飛一隻大海鷗。「我們繳納稅款,總會得到一些補償,朋友。泛歐亞信貸托拉斯不是沒有固定的財源,只是我提到現金資產不如我提到無形的人力資源」——哈加德微微噘起嘴唇——「那樣經常。」

  這位超級水商的兩隻深陷的眼睛突然用力睜開,並且好像在往外移動,渾如一對靈活轉悠的蛇眼。「在失業非常普遍的英國或我們自己的國家,人力資源是否反而已成為政府不堪忍受的一種負擔?」

  「我說的不是英國工人,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拼命消極怠工。」哈加德依舊保持著放飛海鷗的手勢,似在召喚這只象徵好運的鳥兒重返他的懷抱。「不,我說的是那些和我們信仰相同積極肯幹的年輕人,他們正在英國從事有益的工作。」

  「一種他們理應指望能賺到,呃,大錢的工作?」

  眼科醫生展顏微笑。這段時間,他一直苦苦尋思如何停止負擔凱福待所需的大筆費用。其實,他資助倫敦的恐怖組織並非本願,而是由於本國政府脅迫所致,後來他就乾脆將其視為另一項稅收。不過,資助一支由恐怖分子組成的突擊隊,無論付出多少,是一個子兒都收不回來的。這回,他準備將凱福特「賣」給拉迪夫,參予有望獲得幾百萬贖金的綁架行動。作為回報,自己能得到拉迪夫的一筆短期貸款,即使對方索要很高的利息,也很容易償付,只要凱福特馬到成功。

  傍晚6點鐘光景,耐德在邦德街一家常有衣著時髦的年輕女子和她們的情侶光顧的高檔餐館找到格雷勃。耐德知道,凡是在裡面就餐的客人,都會吃出這樣那樣的毛病,不過在隔壁酒吧間飲酒倒是絕對完全。

  「只要你不嘗那些美味佳餚就沒事。」他在俄國人耳畔悄悄說著,坐上旁邊的高腳凳。

  「我才不會吃呢!說真格的,我午餐撐得實在太飽,一直要到明天早上才會有食欲。」

  「今晚你用不著作東,用俄式煎餅填飽政府官員的肚皮?讓報社記者狼吞虎嚥地吞下魚子醬?」

  「我就專門幹這種低級無聊的勾當?」格雷勃氣惱地反問,同時將那張縱欲無度、卻還略帶兩分貴族氣派的臉轉向耐德,緊緊箍住口鼻的「卡鉗」在他冷冷一笑時差點崩裂。

  「你對音樂唱片的欣賞趣味倒挺高雅。」弗蘭契承認。「你是如何知道我特別喜歡阿特·霍迪斯的?」

  「我有我的辦法。」

  「其中之一就是趁我午餐時間去幾家唱片店閒逛時,派一個小子盯我的梢,我喜歡什麼音樂,自然全被他看在眼裡。」他決定索性再敲一下這個俄國人。「我當時還以為那個工作認真、事事照搬書本的小夥子是拉裡·蘭德手下的人。」

  格雷勃臉上顯出惶惑的神情,雖說並不十分明顯,因為他生就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卻也足以引起耐德·弗蘭契的注意。「不是你的人?」耐德問。「另一個年輕人呢?他母親據說曾經吃過螞蟻的那一位?」

  波拉馬連科的門牙後面噝噝抽著涼氣。「你跟我說話,完全是居高臨下的姿態,仿佛是主教大人在訓誡唱詩班女演員。」

  「都不是你的人?」

  「弗蘭契,」俄國人的話裡透出尖刻的挖苦語氣,「我送給你的,是不是一張天曉得你從什麼時候起就一直苦苦尋覓的唱片?你是不是以為,就因為你在午餐時間大買唱片,我會突然從頭上戴的帽子裡掏出一張唱片,就像掏出一隻兔子一樣?」說話時酒吧招待來到他們身邊。

  「蘇格蘭威士忌,蘇打水,稍許放些冰。」耐德吩咐道。

  招待轉身走開。「我對爵士鋼琴樂也有一種狂熱的愛好。」塔斯社記者承認。「我不想告訴你我最喜歡的曲目,太傷感了。你偏愛那些質樸無華、幽默詼諧、感情豐富的曲子。不過我得告訴你:專門搜集鋼琴獨奏樂曲唱片的人一般都很孤獨。你說呢?」

  「你有蘇維埃所有工人、藝術家、家庭主婦、農藝師、捕狗員聯合起來作你的後盾,還說自己孤獨?」

  「我喜歡遠離塵囂,獨來獨往。」格雷勃連連點頭。「這是你的酒。」他接過招待遞上的酒杯,放到耐德手上。「為我們兩人乾杯。」他說著,手舉斟滿馬提尼酒的杯子丁當碰了一下耐德的酒杯。

  「我們兩個孤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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