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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這兩人看上去毫無共同之處。舒爾西斯仍然像個稚氣未脫的學生,背上行囊回家度暑假。拉裡·蘭德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的負責人,神情舉止絲毫不帶書生氣。他像什麼人呢?退休的職業賽馬騎師?體育教練?或是從事某項體育活動的運動員?他那身體前傾的姿勢裡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意味,一種「比賽一定得贏」的鬥牛犬般執拗的神態,與他下命令時簡潔乾脆而又充滿自信的急促語氣十分協調。

  蘭德轉過身,領先出屋來到一張擺滿竊聽設備的長桌旁。幾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戴著耳機,似乎在聽音樂排行榜上前40個流行曲目。不過他們不時匆匆地記著什麼。

  一旦投入工作,拉裡·蘭德那鬥牛犬般不容違拗的神情便蕩然無存。他腳步輕快,時而轉身,時而後退,時而偏轉腦袋,像是一隻技術熟練的牧羊犬。他深諳治人之道。也許他本能地知道什麼時候只消輕揮鞭兒,或是哇啦哇啦地下一通命令,手下這一大撥人就會乖乖聽他調遣。

  他讓舒爾西斯在長桌的另一端落座。「這個機子會自動下達偵聽指令。」他解釋說。「看見控制板上的信號燈亮,你趕緊報一下時間,一分一秒都不能差。否則的話,將來要核對那盤磁帶是什麼時候錄的可就麻煩了。明白嗎?」

  「是,蘭德先生。」

  「動手幹吧。」

  蘭德的身子轉向窗口。他發現對面溫菲爾德官邸頂層房間有一個女傭正站在窗邊,往玻璃上噴了一點點清洗液,漫不經心地擦著。在他看來,這樣搪塞應付比索性啥也不幹更糟糕。你出錢雇女傭幹活,幹不好,就把她辭退。可是對面那個出工不出力的女傭,猴年馬月才會受到懲處,而且在此之前,她還會不斷偷主人的錢。

  他收回目光,打量身邊的這群小夥子。他們仿佛正圍坐在一張長桌邊溫課迎考。的確,這是一場考試。敵人每天都會玩弄騙人的把戲,你應該有能力戳穿。這場考試永遠沒有窮期,你必須解答這些生死攸關的問題,否則就得付出沉重的代價。

  他走到房間的一個角落,抓起擱在灰撲撲的水泥地上的一部電話的話筒,撥了一個號碼。「亨林,快說說情況。」

  電話另一端的人喉嚨口裡憋出一句「我說不準」之類的話,接著又說:「現在說為時過早,蘭德先生。」

  「是嗎?」蘭德不依不饒地問。「你在找藉口吧?」

  「我們一小時前才開始和他們聯繫。我們打的電話有一半沒人接。」

  「你這是藉口,亨林。你和誰聯繫上了?」

  「只有兩人:羅伯特·曼恩和吉蓮·蘭姆。」

  「他們是誰?」

  「一個是格林納達電視臺的頭兒,另一個是電視節目主持人,好像專門談婦女問題。」

  「別扯遠了,亨林。結果怎樣?」

  「曼恩很快就屈服了。他不打算來,也不許手下人來。可是這個叫蘭姆的狗女人卻想知道我是誰,代表哪個組織說話,等等,等等。」

  「別扯遠了,結果怎樣?」

  「蘭德先生,我們百分之一百地肯定她會出席星期天的花園酒會。她說她的綽號叫挑起爭論的女人。」

  蘭德站在原處,久不吭聲,凝神諦聽六個助手監聽溫菲爾德官邸戴著的耳機裡隱約傳出的電流聲。「那就這樣吧,亨林。」他說。「其他人怎樣?」

  「和我們差不多。一半對一半。」

  「我命令你們,再碰到像蘭姆那樣軟硬不吃的角色,你們完全有權以恐怖組織的名義給她發幾封恐嚇信。明白嗎?像她那樣的怪人,得給她點顏色瞧瞧。我們倒要看看她到底喜歡多少爭論。」

  像一些在戰時的戰略情報局解體、和平時期的中央情報局建立以後被招募的人員一樣,勞倫斯·蘭德也曾在布朗大學讀書。他的學業成績一直是C+,不過他當過擊劍隊隊長。1960年畢業以後,他在情報局積極履行自己的職責,開始步步高升。

  他的官運亨通主要由兩個因素所致,一是純粹偶然的因素。中央情報局的創始人之一是亨利·蘭德,和他其實沒有任何親戚關係,不過他對亨利·蘭德其人總是避而不提。和權勢人物同姓,即使在最原始的部落,充其量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護身符。不過在地處偏僻、遠離情報局總部的弗吉尼亞州朗裡市,尤其是在作為創始人之一的亨利·蘭德死後,它對拉裡的升遷便起到一種奇跡般的促進作用。

  第二個因素並非出自偶然,而是與工作性質有關。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的工作,對於任何一個臨近退休年齡的職業特工而言,都是求之不得的肥缺。站長一職往往都是分配給那種準備激流勇退、在自家花園侍弄晨昏的人,但是近些年來,這裡的工作漸趨緊張激烈,常常會出現許多出人意料的險情凶兆,因此迫切需要一個鐵腕人物坐鎮指揮,一個可以玩弄各種手段而絲毫不感到愧疚的人。

  拉裡·蘭德的思緒逐漸轉回現實。

  他正在全力以赴,「取消」潘多娜·福爾精心策劃的花園酒會——她比自己的一個孩子還要看重,並引以為豪的事情。一旦得知是他從中作梗、威脅恫嚇客人,潘多娜准會與他結下不共戴天之仇。同時此舉也勢必會得罪羅伊斯·科耐爾,更不用說他那條看家狗耐德·弗蘭契了。

  不過,拉裡·蘭德這樣的人一刻也不懷疑自己做的事情是完全正確的。是的,他的干預也許會對吉蓮·蘭姆那樣滿腦袋餿主意的記者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也許會使一幫蠢笨如驢、專認死理的自由派人物聚集在一起,成為愛爾蘭和穆斯林殺手伺隙進攻的目標,從而使耐德·弗蘭契的日子更不好過。

  不必多慮。你知道什麼事情正確時,儘管一遍遍地重複去做,直到升上和拉裡·蘭德一樣高的地位,那時你不管做什麼都是正確的。在大批客人應到而未到的最後一刻,他手下臨時抽調協助耐德·弗蘭契的人會使出渾身解數確保大使及其夫人的生命安全,其餘人是死是活與他們無關。

  尤其是耐德·弗蘭契。

  一個鐵石心腸的人,一旦因身居要職而偌受尊敬,他往往面臨的一個難題是,自己敏銳的直覺往往得不到別人賞識。雖說蘭德平素妄自尊大,動輒訓人,但卻有一種幾近病態多疑的特殊本領,能看出別人的性格缺陷。

  拉裡·蘭德所推崇的情報機構的工作藝術是,儘量提供內容翔實的各種資料,以對付官僚機構的無理指責。作為中央情報局倫敦工作站負責人,他的首要任務就是不使這個工作部門成為官僚機構任意攻擊的目標。

  像科耐爾那樣輕率浮躁的人,會不會繞過情報局,另外安插一人從事理應屬￿情報局職責範圍的工作?如果這樣,就得讓此人在科耐爾眼前遭到沉重的、致命的打擊。這是讓科耐爾吸取重要教訓的唯一途徑。

  第九章

  耐德通常將自己和簡的約會定在12點半,今天卻推遲到1點。1點差5分,他離開辦公樓,步履輕快地走在時而灑滿陽光、時而陰雲籠罩的街頭,從不左顧右盼,這樣就給過往行人留下一個印象:此人壓根不可能、也不願考慮是否正在被人盯梢的問題。

  和耐德·弗蘭契許多平時做給人看的表面姿態一樣,這其實也是一種假像。許多年前,在威斯康星湖底鎮他父母家中,一幢佈局淩亂,有著寬大陽臺和陰涼的地下室的木板房裡,耐德和幾個朋友整天在地窖裡打乒乓球,消磨了炎夏的許多日子。他們當中有人因為偷吸了許多煙,落下了頻頻乾咳的毛病,而耐德卻在很大程度上產生了眼科醫師所說的外圍視覺,以及從事乒乓球活動的人所特有的那種瞬間的、幾乎是本能的反應。

  今天,這種特異功能一點不能幫助他排遣惡劣透頂的心緒。也許是勒維妮的感情衝動,也許是麥克斯·格雷夫斯的愚不可及,也許是工作中幾十件令他煩惱不安的瑣事中的一件,所有這些加在一起,觸發了他的預感,認定今天會出大亂子。

  他走在南莫爾頓街上,經過一些瀕臨倒閉和剛恢復營業的小時裝店,以及鋪面更小、但生意不錯的餐館。等哪一天自己心氣平和、疑懼全消時,一定拉上簡來這裡吃一頓露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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