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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凱福特那雙目不斜視的淡褐色眼睛骨碌一轉,看了看伯特。「請講。」

  「您是否認為,我們有足夠的軍事實力突襲溫菲爾德官邸?」

  凱福特略一沉吟:「是的。」

  「可是我們在和敵人舉行幾天或許幾周的談判時,溫菲爾德官邸能被我們控制多久?」

  「難說。」

  「在此期間,敵人會用滲透的方法顛覆我們的軍事力量。」

  兩人不再用阿拉伯語交談,而是輕聲說起生硬的英語,唯恐吵醒睡夢中的美國姑娘。

  「凱福特,」伯特用理直氣壯的口吻反問對方,「我們打敗撒旦,難道只有掏空他的口袋一種做法?哪塊石板刻上聖哲的訓誡,說我們不能幹掉那幫自命不凡的客人,讓撒旦丟人現眼呢?」

  在他們身後,美國姑娘翻了個身,響起鼾聲。

  凱福特遲遲沒有回答。透過他那雙淡褐色的眼睛,伯特能看出他正在絞盡腦汁,苦苦思索。

  他們是獨立行動小組。凱福特理解相機行事的小組和在國內領命派到西方完成單項任務的小組之間的區別嗎?後者出擊時,像導彈一樣對準目標,這就要求他們平時留在國內,一俟出現合適的目標便潛入敵國。因此,這種行動小組由哈加德醫生這樣的「贊助人」提供活動經費。他負擔他們的日常開支,監督他們的行動,並且參予他們的決策。他們蒙辱含羞,乖乖地聽命於他。這個哈加德如果不是銀行家,也就是可蘭經上貶斥的高利貸者,除此之外,又能是什麼人呢?

  伯特的兩片薄唇緊緊抿成一條隱隱透著冷酷的細縫。伊斯蘭抵抗組織的反復無常,各派之間的重大分歧,一直令他大傷腦筋。他從凱福特踟躕不決的神情中看出,他正被錯綜複雜的目的和手段弄得稀裡糊塗。哈加德不會有絲毫遲疑:勒索贖金是他的目標。可是一個震撼全球的政治聲明,如果不與利潤發生聯繫,就會產生更廣泛的影響。這一點凱福特能理解嗎?

  凱福特眼中閃爍著奇怪的光輝,也許是朦朧夜色映在他淡咖啡色虹膜上造成的幻覺,也許是他流露出的由衷欽佩。

  「兩種方法都成。」凱福特輕輕吸了口氣。「哦,對!兩種方式都成。真……妙。」

  耐德·弗蘭契離開了辦公樓地下室西北角國內收入署的辦公室。他剛剛和一名女辦事員談論一筆久拖未結的舊賬。這位辦事員目前正試圖和現駐倫敦的一位美國商人結清帳目。

  「他耍了我們差不多整整五年。」她不滿地說。「這小子叫威姆斯。在此期間換了兩次工作。」

  「他為什麼要換工作?為了瞞報收入?」

  「我們總是這樣著手分析問題。」她咧嘴一笑。「這叫『有罪推定』。」

  「他們告訴我,」耐德乾巴巴的語氣頗令辦事員掃興,「這就是英國習慣法的基礎。」

  耐德心裡不無遺憾地想著威姆斯,朝帕金斯那間神秘的辦公室走去。打開幾道鎖,耽擱了一陣以後,一個櫟木般結實粗壯的漢子堵住門口,只容來人朝這個略顯淩亂的房間投去短暫的一瞥。

  「你來打聽那個車禍的情況,上校?」

  「那個被撞的人怎麼樣了?」

  「腦震盪,足踝扭傷,拇指骨折。只要醫生認為他沒事了,就可出院。」

  「開車的那小子呢?」

  那張櫟木般堅實的面龐上仿佛要竭力顯露什麼——耐德暗忖,也許是淡淡的幽默吧?

  「那小子給抓起來了,這是他第三次犯事,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氓。」

  「很好,這回他沒溜掉。」

  「沒溜掉?」帕金斯重複著他的話,牙縫裡擠出一種類似機車嚓嚓遠去的聲音。「沒溜掉?」他拼命按捺直往腦門上躥的火氣。「這狗雜種還指望能無罪釋放呢。」他狂笑一聲,臉上旋又變得漠然無神。「法案對他的約束是有限的,上校。他們不想找什麼證人或證物。」

  「謝謝。」

  「沒關係,上校。」

  「再見。」

  帕金斯低頭看看表。「哦,該下班了。又一個星期一過去了,終於結束了。」

  耐德·弗蘭契不願意不鹹不淡地說上一兩句社交場合常用的套話。他和帕金斯的關係,建立在雙方對彼此的真實身份心照不宣的基礎上,因此是極其微妙的。

  耐德慢慢走上自己那層樓的樓梯,在走廊上的一扇窗前佇立片刻,眺望遠處的廣場。下班的人群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倫敦上班族的辦事節奏深深吸引了他。不管上班下班,他們從來沒有真正抓緊過時間,接電話也是不慌不忙,每天總要讓六七個電話響著不去接。倫敦這種悠閒從容的節奏,也許只有在哪個彌漫著古樸氣息的地中海城市才能另外見到。

  此刻,太陽鑽出灰黑的雲層,西邊天上燃起一片粉紅色的晚霞,這是夜幕降臨前倫敦人常見的情景。「看守人」長長的身影映在草坪上,仿佛是一個稻草人,或者——耐德想起另一個奇特的形象——是一具釘在十字架上的屍體。

  沒人理會這個老人。倒是有三個右翼分子擠在附近的一張長椅上,對住一隻打火機相繼點燃各自手中的香煙。就在他們噴雲吐霧的當兒,塊頭最大的那個傢伙站起身。此人個子和另兩人差不多高,但比他們壯實,短短的脖頸,臂部的二頭肌像桶一樣飽鼓鼓的。他帶著一股「認識老子是誰嗎?」的張狂勁側身而行,耐德見狀立刻對他產生了懷疑。

  耐德看著這個身材粗壯的傢伙繞著「看守人」走了一圈,站在稍遠的一側,向兩個同夥挑了挑大拇指,使勁眨眨眼。很快,他們縮短了和老人之間的距離。

  耐德立刻想起他在芝加哥大學的哲學教授切姆尼茲。人的頭腦多麼奇怪!今早他起身以後首先想到的就是切姆尼茲的口頭禪「全憑運氣」。這位流亡到美國的老先生始終往他腦中塞進一些妙言雋語。

  切姆尼茲能毫不費力地理解下面的格羅夫納廣場上將要發生的事情。他不會像耐德那樣將其視為施虐成性的莽漢對無力還擊的弱者大打出手。他會提出一整套哲學概念,將公然動武的殘忍行為與某些人對無政府狀態的迫切需要等量齊觀。

  暮色四合,廣場上行人稀少。再過幾分鐘,就不會有什麼人打此經過,可憐的老人將只能完全聽任三個流氓的擺佈。

  他看了看數字顯示式電子錶。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頭,被當地幾個流氓狠揍一氣,與他有何相干?隨便哪個過路的英國人都應該挺身制止:他們畢竟是他的國家的流氓。年輕人暴力襲擊老年人的事在英國時有發生,或是為錢,或是因為老年人體弱好欺。

  按照弱肉強食的法則,這個身上掛了兩塊招牌的老人看來只有挨打的分了。耐德看到那個粗野壯實的漢子朝他緊逼一步,兩個同伴就在他身邊。

  這個「看守人」跟我有什麼關係?不就是一個令我討厭的人嗎?

  耐德瞅見打頭的傢伙從右邊袖口取出一截長2英尺、闊1英寸的鐵棒。「糟糕!」耐德的心格噔往下一沉。他一步兩級地奔下樓梯,沖出前門。

  前面草坪上,打頭的小子揚起鐵棒,虛晃一下,猛地一揮,直戳老頭的腰部。旁邊的兩小子早就摘下了老頭身上的招牌扔在地上,樂呵呵地用腳踩成碎片。耐德大步穿過馬路,左右躲閃兩邊駛來的車輛,朝廣場奔去。他看見為首的小子開始用鐵棒猛砸老人後背,便運足氣力箭一般直沖向前。

  「喂,」耐德扯著嗓子喊,「你們幾個小子!」

  三個暴徒誰也沒有理會,一個從老頭身後照準他膝窩猛地一踢,撂倒在地。三個人上前又是一陣亂踢。

  「住手!你們幾個狗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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