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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艾裡希從小就記得非常清楚,一抽手柄,一個錫輪就擦著一塊隧石轉起來,在彩色雲母窗後面,火星像雨點一樣。紅的,藍的,黃的。哇!

  然後他在書房裡呆了整整一天,給她在赫布裡底群島的鄉村別墅打電話,沒戲。他又試了馬耳他,然後科斯島,然後薩克島。幾天過去了。他在書房門外找到一盤盤的食物。他隨便咬幾口,呷點飲料,大部分食物都剩下了。他就靠蘇格蘭威士忌活著,純的蘇格蘭威士忌。

  他上個禮拜刮過一次臉。他已經無計可施了。已經再也沒有什麼島可以打電話了,要麼是因為那裡沒有電話,要麼是因為米歇爾從來沒有透露過它們的存在。還有幾十座島嶼他根本就不知道,而在那些島嶼上有成群的小夥子在輪流伺候她。

  當然也可能只有一個島、一個秘密的地方、一個小夥子。這無關緊要。每天他都開車去位於巴塞爾西南的那座別墅。他甚至還有一次刮了臉,打扮得整整齊齊,驅車往南到米歇爾療養院參加一個董事會。他們不僅讓他進去了,而且他還要求轉了轉這個地方,檢查了每一間實驗室、每一間辦公室、每一間儲藏室。沒有米歇爾。

  那個會開得很尷尬,因為就施蒂利的貸款他沒有什麼可以報告的。但是他已經不在乎尷尬不尷尬了。

  他終於明白米歇爾沒有下過任何命令排斥他。他也終於明白了他對她已經不重要了,既然他讓整個施蒂利提案遲遲沒有個結果。他一次也沒有給沃爾特打過電話。他曾經想跟馬吉特談談,但是那次他設法在電話裡找到馬吉特時,他又無法讓自己討論這個問題,因為他無法讓自己談論米歇爾。

  所有的東西都和他作對。他無法讓那個計劃向前發展,因為那個計劃讓他想起米歇爾以及他們倆之間的事。而他一想到米歇爾,又無法不被拋入他靈魂中最可怕的深淵。

  他現在盯著桌上的電話,心裡想,這不是壓抑。這不是憤怒。這是……狂亂?她好像在他身上注入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毫無意義的、周而復始的、徹頭徹尾的瘋狂,就像一隻頭被剁下來的公雞,痙攣地抽搐著,蹬著腿,在生命燦爛的血泉中輝煌地沖著,跳著。

  他撞上門離開書房,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下螺旋樓梯,來到車庫門口。

  「艾裡希先生?」

  邦特的聲音。去他媽的邦特。艾裡希跑進車庫,從車門跳進敞篷的瑪格納L-2,開出車庫,駛上下萊因河路,朝通向大巴塞爾的主橋方向駛去。他沖過橋時,差一點撞上從對面沖過來的一輛電車那又細又長的車頭。他開得有點兒大意,但還不算太嚴重。

  他沖下一道坡,駛向巴福瑟廣場,並就在這時從反光鏡中瞥見一輛奶油色的美洲虎在他後面。他皺了一下眉頭,猛地一拐瑪格納,朝西南方向開去,去做他每天都要做的,查看米歇爾的別墅。美洲虎還跟著他。

  在賓￿根,或者可能是賓￿根或者布魯德霍爾茲,他意識到那輛美洲虎真的是在跟著他。他把車換成二擋,踩下刹車,把這輛老跑車猛地拐過一個角落,上了一條小路。然後他把車藏在一個籬笆後面。在一股塵煙和一串刺耳的刹車聲中,美洲虎沖過拐角,開足馬力行駛在小路上。

  艾裡希從後面開出瑪格納緊緊地跟著,想知道那個開車的傻瓜要多長時間才能意識到自已被耍了。「伊瑟林!」他在兩輛車轟鳴的馬達聲中叫道,「伊瑟林,你這蠢貨!」

  美洲虎慢慢地停了下來,艾裡希也踩了刹車。兩個男人都下了車。保羅·伊瑟林無精打采地咧嘴笑了笑。「我沒想到是你,艾裡希。」

  「你以為我車上坐著的是馬吉特。」

  矮個什麼也沒說。他們的車停在幾乎是鄉村深處的一條籬笆路上。最近的郊區房在後面幾個路口之外。在遠處,一片矮橡樹林開始落葉了。九月的微風涼爽而宜人。一隻鳥在籬笆上唱著。

  「為什麼?」伊瑟林這時問道,「就是,你說什麼?」

  「我全知道。」艾裡希說道,他發現自己在喘粗氣,好像他們剛才一直在打架一樣。「生命是短暫的。施蒂利家的都吃他們的崽子。」

  伊瑟林愣了一會兒。「什麼,艾裡希?」

  「與狗同眠,惹一身跳蚤。」艾裡希搖了搖腦袋,好像要把跳蚤甩掉一樣。他意識到自己在胡言亂語。哦,對他來說是入情入理。但是他知道他把這個腐臭的走狗伊瑟林簡直給弄糊塗了。那只鳥歡快地嘰嘰喳喳地叫著。似乎根本不知道夏天已經過去了。「聽我說,伊瑟林。」艾裡希這時說道,「你是個有名的暗探。我們都知道。軍隊讓伊瑟林家的人墮落成搞間諜活動,這太可恥了。但是如果你這樣做是為了私利的話,那就是不可饒恕的。告訴我,以上帝的名義,沃爾特·施蒂利到底付給了你什麼讓你去監視你的同類?」

  這話起作用了,他注意到。總算把意思表達清楚了。伊瑟林緊張地瞟著他的車。「我的同類?」他支吾道。

  「你在背叛一個姑娘,她,我們倆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認識了。一個好姑娘。她從來沒有虧待過你,保利。這你知道。我是她的未婚夫,我可以向你保證她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伊瑟林的面頰上似乎起了些顏色。「我?可能沒有。但是你是不是也蠢到以為她從來沒有虧待過你?」

  艾裡希聳了聳肩。在冷風中他突然覺得熱了。他死死地盯著那片矮樹林,然後盯著伊瑟林,然後是他的大拇指的指甲。得剪指甲了。然後他說道:「你和馬吉特和我,我們是一類人。」

  「那麼沃爾特也是。」

  「沃爾特不過是像人一樣走路的大糞。」

  伊瑟林不知怎麼的輕輕地笑了,然後說道:「就算是吧,你沒有權力闖入我和他之間的事。」

  「闖入?」艾裡希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往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抓住伊瑟林外衣的翻領。他看見自己往上揪那件外衣,把那個小男人給提了起來。「你高速跟蹤我還指責我闖入?你這肮髒、奸詐的小特務。」

  他砰地把伊瑟林放了下來,放得很重,他都聽見那人的牙齒磕了一下。他後退了一步,打量著他。「只要是為了錢,巴塞爾人沒什麼不能幹的,是不是,伊瑟林?」

  「別把我跟巴塞爾人扯起來。」小男人惱火地說。

  那只鳥還在唱著。去南邊,艾裡希想。他轉過頭來對著鳥。「飛!」他叫道。「夏天在那邊呢。」他身子一旋又沖著伊瑟林。「保利,」他說。「巴塞爾人不是那樣的。不要讓他們愚弄了你。巴塞爾人不是誰的錢袋子最大就給誰幹的雇傭兵。我們有比這更值得驕傲的歷史。」

  「艾裡希,我已經煩了。」

  「在我們的城市,當歐洲還在茹毛飲血的時候,我們曾一度高舉人性的火炬。」艾裡希說道。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然後,對著鳥:「我告訴過你該幹嘛。飛呀。」

  「艾裡希,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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