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萊斯利·沃勒 > 瑞士賬號 | 上頁 下頁
三五


  「你現在正開始像一個真正的瑞士人一樣思考問題了,馬特。」

  想到這點,布裡斯笑了。這套方法實際上是馬吉特發明的。一天晚上她腦子一轉,不到五分鐘就想出來了。

  對於UBCO業務中這隱秘的部分,馬吉特給了他很大的幫助。至於她和他的主要競爭對手之一姓一個姓,他並不覺得什麼。她和他接受的是同樣的訓練,也就是大部分學商業管理的學生所學到的那些一模一樣的基本的偽善,即經濟學中所謂的「美國態度」。這種觀點認為,開放的市場是資本主義的最高形式,不受約束的競爭給絕大多數的人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好處,而且每個人都可以得到相當多的利益,所以,孩子們,別那麼貪。

  布裡斯現在想到,這一官方的態度和現實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反差,而這種觀點現在還在教,這不能不讓他吃驚。在現實生活中,公司之間互相偷竊機密,結成非法陣線哄抬物價或者抑制供應,通過爭奪代理權和合併接管彼此之間追得雞飛狗跳,如果走了背時運,則一把鼻涕一把淚地乞求政府援助。

  但是馬吉特,因為還沒有在現代國際商業的角鬥場中磨練過(但是這一天很快也就到了,只要她接管了家族的股權),還相信他們在哈佛教給她的東西。

  抑或是僅僅出於她對情人的信任,於是馬吉特·施蒂利幾乎什麼都可以做,布裡斯沉思著。

  這場偷情很奇怪,卻是他過的最愉快的一個夏天。彼此之間色授神予,比他們倆希望的還要好。但是夏天一過,布裡斯在好多事情上都得依賴馬吉特了,這一點讓他不舒服。

  他不喜歡欠人情,尤其是欠像馬吉特這樣有錢有勢的人的人情。布裡斯相信她,卻不喜歡欠誰那麼多。他知道,就是這種讓人心裡癢癢的感覺,使他和帕爾莫的關係也變得有點古怪。

  除了打過半打電話之外,他們連面還沒見呢。不過他在七月份的時候和柯蒂斯喝過一回酒,柯蒂斯給他詳細地講了謝爾特的事的全部經過。除此之外,他一直不急著進一步加強他和帕爾莫之間的關係。他在UBCO的事業可全靠這個人。有許多個週末他都和馬吉特躲在他們找到的安樂窩裡,而這些日子他都可以飛到魯加諾,去山上朝拜帕爾莫那高高在上的隱居地。但是他沒有。他不想和他欠著情的人靠得那麼近。

  然而,他欠馬吉特的情更多,現在卻和她靠得那麼近。

  布裡斯坐在辦公桌旁,酸溜溜地笑了笑。在他前面,馬裡奧已經和那個高個、消瘦、頭髮灰白的遺孀客套完了。當她在幾份表格上簽字的時候,布裡斯朝她揮了揮手。馬裡奧把她領到布裡斯的辦公桌前為她的簽字作見證簽字,一道完全沒有必要的手續。但是儘管布裡斯有點兒不願意接觸巴塞爾附近的美國僑民,但是他不想對顧客顯得不友好。

  他站起身來,說道:「哈根夫人,很高興見到你。一切都滿意吧?」

  「哦。」她皺了皺起了褶子的嘴唇。「百分之十我很滿意。」她的笑聲就像馬在嘶鳴,牙床都露出來了。

  「我也這麼認為。」他在兩份文件上潦草地簽上自己的名字,還給馬裡奧。「方特拉先生,你一定要好好照料哈根夫人。她和我們是一類的。」

  布裡斯看著兩個人回到馬裡奧的辦公桌。可能從某種角度上講,這位形容憔。陣的老婦人和他是一類的。她的丈夫還活著的時候就在好幾家跨國聯合企業的董事會裡供職,也是一位在商界的後廊裡出沒的穿草綠色軍裝的幽靈。他曾經是位準將,但是光靠他那點兒薪水,他是無法攢起十萬美元,讓他的遺孀以一張存單一筆存進銀行。

  布裡斯手裡玩著剛才簽字的那支筆,想著他自己年老的時候。他能為他的退休攢下多少錢?他和帕爾莫達成的協議是,所有超過一定水平的新業務,他抽取百分之一的代理傭金。這對銀行來說可是非同一般的安排,但是帕爾莫卻堅持把它作為「戰鬥補貼」。

  好是好,布裡斯想,但是我並不想把我的餘生都泡在巴塞爾的火線上,是不是?

  那麼用在什麼地方呢?做什麼呢?一心一意地瞄準一件事情去做(布裡斯接受的就是這樣的訓練),其麻煩就是他沒有了其他的生活。他認識的大多數人都是這樣。他們可以打高爾夫球或者其他的什麼,但是一退休實際上就無事可做,只能坐在那裡看著皺紋的形成。

  帕爾莫至少還在靠編織巨大的陰謀網來保持思維的活躍。布裡斯上個週末在哥本哈根剛和馬吉特談到這一點。和這個夏天其他的旅行不同的是,這次是純粹的觀光,不談正事。馬吉特像一個導遊一樣拉著他逛遍了全城,領他看了所有旅遊局要觀光客看的地方,甚至還下到港口看了小美人魚雕像。

  「如果一個人像你我一樣只受過生意上的訓練的話,那麼培養一種旅遊和觀光的興趣是很重要的。」

  布裡斯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但他也知道馬吉特很客氣。她對音樂和藝術有濃厚的興趣,這些布裡斯是一竅不通。有錢人都這麼培養他們的孩子,這是他們的特點,也是他們的聰明之處。以後,等馬吉特上了年紀,她就可以做藝術資助人,倍受尊重,為施蒂利這個名字增添些光彩,順便地,也避免她因無聊而發瘋。聰明。

  看著馬裡奧送哈根夫人出銀行的前門,布裡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他上了年紀會是什麼樣子。他會和誰共度晚年。

  在門口,八月的太陽使她單薄的身子在阿申福斯達特街的襯托下形成剪影。這位美國空軍將軍的遺孀朝馬裡奧發出很響的嘶鳴,又露出了牙床。

  第二十六章

  快到中午的時候,馬吉特在進巴塞爾的路上,把借來的那輛跑車停在萊因河畔離公路很遠的一塊小草皮上。她已經在施蒂利城堡的辦公室裡忙完了工作,而現在離她開車出城還有幾個小時。實際上是要在日落以後才出城。

  這個夏天過得很奇怪。她記得在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投入過這麼多的活力。她看上去要麼是開著艾裡希的那輛小老式車去什麼地方,或者從哪兒回來,或者去見馬特,或者去道別,或者從電話亭裡打長途電話——

  在她的下面,一根圓木暫時地被一叢灌木給掛住了,湍急的河水攪起一個小泡沫漩渦。由於水不乾淨,泡沫就更加地蓬鬆。

  在萊因河的大部分河段上,工廠將工業廢水倒入河中。當雄偉的萊因河流到巴塞爾時,其河水已經無法飲用了(巴塞爾自己的製藥廠也要負部分的責任),艾裡希對此總是非常氣憤。

  她想艾裡希了。

  她已經幾個月沒有見到他或者和他說話了,而且這也不能怪她把注意力都投到了馬特的身上。她好幾次給艾裡希打電話,聽電話的都是邦特。邦特總是有話說,但總免不了散發出一種接近內疚的氣味,在電話裡都能聞到。顯然艾裡希自己忙個不亦樂乎,邦特編些藉口說給正式的未婚妻和未來的洛恩夫人聽總有點兒不好意思。

  她打開皮包,在裡面摸出那本她帶著作日誌的組合本。

  他們已經失去聯繫了,各自都忙著偷情。她想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她情人的身上,而只想和她的未婚夫偶爾說說話,這是不是太墮落了?馬特會把它叫做「歐洲式」。她猛然在日誌上寫了起來。

  「馬特冒犯人的時候他自己意識不到。含蓄,他不在行。商量事得找艾裡希,而不是馬特。」

  比如說愛,她想到。艾裡希是情場老手。她又接著寫道:「一起在巴塞爾長大。兩隻小囚鳥。囚犯在他們的牢房裡養雛鳥,鳥也就成了囚犯。」

  她看著日誌。醜陋的真理寫在紙上也不會好看。醜陋的日誌。她猛地合上日誌,發出類似「啪」的一聲脆響。

  在這個夏天,一切都似乎變了,有了馬特,沒有了艾裡希。有了馬特,這個夏天活躍過分。但是她還記得前幾年那長長的、懶洋洋的夏天,艾裡希和她還有幾個朋友躺在河邊,不停地啜著飲料,有氣無力地閒聊著,打著軟綿綿的壞主意,冒著有一半無一半的念頭。

  在馬特的世界裡,沒有漫長懶散的夏天。一個夏天只有兩三周的假期,然後就得回去討生活。但她以前從來不這樣,艾裡希也不。她和艾裡希之間有某種她和馬特之間永遠不會有的東西,那就是無盡的悠閒。

  可能她得開車去艾裡希家,再給他留個條?但是他該往哪兒給她打電話呢?這個夏天她也和他一樣神出鬼沒。對於出了囚籠的鳥,你又能指望什麼。但是她還是想他。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