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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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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特站在湍急的萊因河畔,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已經走了一會兒了,心裡琢磨著這件事。他就站在離脫頓唐茲區很近的上游,距渡船離開的地方不遠。 他可以順河向下游望去,可以看到汽車紅色的尾燈和長長的、狹窄的雙層電車。這麼晚了它們還吮當吮當地在萊因河高架橋上來回穿梭著,一刻不停地在兩半城區間奔走著,將巴塞爾融合成一個大都市。這座都市對於他這個大半輩子都住在這裡的人來說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他走到萊因路的一個狹窄的街口。萊因路是條沿河的步行道。上幾級臺階就是脫頓唐茲街。月夜非常安靜。消防拖船靜靜地駛入泊位。月光下看不見船身上鮮紅色的漆。渡船也臥在碼頭邊休息。飛逝的河水在靜止的船艄人水處激起細小的泡沫卷。在這麼遠的距離上,那幾個栽著天竺葵的花盆看上去是平的,灰濛濛的。 邦特歎了口氣,盯著河對岸的上萊因路。河對岸的那條街比他現在站著的這條街要寬,有車道和兩條人行道。上萊因路那邊不是有錢的世家住的地方。有錢的世家大部分是住在萊因河此岸格勒特街私家帶圍牆的花園中。 但是邦特的主人艾裡希卻住在河對岸的一棟房子裡。從他站的地方,在這影影綽綽的月光下,邦特的老眼已經很難辨清是哪一棟房子了。上帝啊,他覺得自己老了,夜色中居然辨不出他白天工作的房子。 艾裡希先生喜歡住在河對岸並不是因為那裡不時髦——當然,他就喜歡不時髦——是因為那裡安靜,可以從獨特的角度看到城市的風光。還有一點,沒有對街的鄰居拿他的進進出出說閒話。在艾裡希房子的街對面只有飛逝的河水,永遠在變化,沒有一分鐘相同的時候,對像艾裡希先生這樣出身高貴的情種的風流韻事毫無興趣。 一條拖船拖著一溜三條駁船在匆忙地向上游趕路。邦特看著它小心地穿過萊因河高架橋下很窄的橋孔。他抬頭看看滿天的月光,看見明亮的雲彩映襯著的教堂塔尖上的精緻的裝飾。不,聖馬丁教堂的小尖頂絕不會超過德萊凱尼根的屋頂的。 邦特看了一會兒馬丁教堂的尖頂。就在這時他發現在這裡研究夜空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在朝旅館方向的河邊,距離他有一百米,有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手拿一架夜光望遠鏡正湊在眼睛上看。 他似乎也在看邦特一直在研究的那個尖頂。但是從他拿望遠鏡的角度來看,他似乎更有可能是在監視德萊凱尼根的一個套房。邦特判斷應該是朝他這個方向最當頭的那間。屋裡什麼地方的一盞小燈發出的光,隱隱約約地將角窗照亮。那間屋子有一道很窄的陽臺。有人站在陽臺上嗎? 有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邦特看不清楚,站在那裡賞月。一想到有個監視者潛伏在夜影之中盯著他們,邦特就有一種幾分鐘前在酒館裡時的那種不自在。從一個隱蔽的地方以這種方式監視別人,這太不瑞士了。 他轉身離開萊因河朝家走去。巴塞爾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陰謀、太多的窺探。這他很清楚。所有的城市現在都是這個樣子,以巴塞爾最甚,這裡保護著太多的商業和金融秘密。 但是巴塞爾也不再是他的巴塞爾了,邦特黯然神傷地默念道。巴塞爾已經變成了一座陌生的城市,到處是鬼鬼祟祟的談話,出身高貴、身居高位的人不惜降低身分搞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在這座城市裡,卑鄙的人在夜裡窺視旅館的窗子。 「下牌」監視「上牌」。國王和小丑廝混。巴塞爾不再是巴塞爾了。 第二十二章 在德萊凱尼根旅館布裡斯黑暗的臥室裡,河上刮來的微風將窗簾吹開,然後又讓它們輕輕地關上,像垂直的貓眼一樣。馬吉特坐在床上看著窗子,想著這次風流到底有多少是因為酒喝多了,有多少是因為肉體的吸引。 還有多少瘋狂,她在心裡又默默地加了一條。 他們倆要幹出這麼瘋狂的事來,非得借酒壯膽不可,這是毫無疑問的。在巴塞爾的腹地,在一個擠滿了認識她的人的旅館裡,在一次非常公開的聚首之後,喝了一個下午的酒,然後——什麼時候?六點,六點嗎?——有點兒偷偷摸摸地爬上後樓梯,人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布裡斯的套房。 怎麼可能人不知鬼不覺。某個清潔女工,某個雜工,反正有人看見他們了。 連窗簾也像貓眼一樣看著、眨眼、看著。 她下了床,小心地不去弄醒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萊因河上吹來的和風鼓起窗簾,貼在她赤裸的身體上。她凝視著窗外的河,那條伴隨了她一生的曲折的急流,她的出生之河,青春之河,很快就要成為她的中年之河了。 在她下面是奔流的河水,一輛電車無聲地爬上了橋又下橋駛人街對面的小巴塞爾時,發出一串低微的當當聲提醒某個喝得東倒西歪的行人讓路。她身後布裡斯的呼吸所發出的愜意的呼呼聲又給她眼前的景色平添了一道音符。 馬路對面,幾乎就是正對面,是艾裡希幾年前買下作單身寓所的房子。現在天黑了,但是馬吉特知道,只要她在這裡站的時間足夠長,就可以看見他的小瑪格納開過來並停住,他引著某個受寵的女士進屋,這只是個時間問題。她肯定,有人此時正在逍遙,逍遙得連和她的午餐約會都不來了,所以她和布裡斯的會面得以發生。複雜的計劃。不愧是滴水嘴魔鬼。 她歎了口氣。河風現在讓她覺得有點兒冷了。她離開窗簾,看著分開的窗簾慢慢地合上。 奇怪,她怎麼會為了一個她實際上瞭解得不是太深的男人冒這麼大的風險。 倒不是說布裡斯是個未知數。在他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早已被編上了美國精神的程序,使他崛起、成功,並在他父母深受其害的體制中爬到了相當高的高度,並在此高度上繼續往上爬,直到控制了這個體制中的一部分,並把它當作自己的地盤。這就是簡單的經濟上的布裡斯,但是還有一個情感上的布裡斯。 馬吉特對她周圍的世界已經研究了很多年。她很少介入,幾乎總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分看著它,就好像是用放大鏡在觀察,這給她提供了只有在絕對安全的條件下才能有的客觀態度。她從外面用高倍放大鏡觀察布裡斯,並對他有了足夠的瞭解,知道他的力量是被動的。相反,艾裡希總是在運動。馬特經常保持一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姿勢。艾裡希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馬特本質上卻是靜止的。 她坐進一把彈簧椅中,側著身子,將兩條長腿搭在一隻扶手上。 危險的事。旅館裡發生的事誰都知道。 她冷笑了一下,想到:危險是危險,但是我不在乎。在黑暗中她的笑容更歪朝了一邊。如果這是因為愛而影響到一個人的判斷力,那麼愛就是最危險的遊戲。 一個人越脆弱、衝動,就會變,變得老謀深算。她的思想已經往前跳到了他們該在什麼地方幽會這麼遠的問題了。比方說,巴塞爾是絕對不行的。附近的任何一個鎮子,甚至村子都不行。這種鎮子裡的任何事情人們都會注意。他們需要一個相當規模的城市,在那裡他們的來來去去都可以匿跡于人群之中。斯特拉斯堡太遠了。科爾馬可能可以,開車只要半個小時。她在科爾馬有個好朋友,她有幾套公寓…… 但是他們還需要一輛車,車牌還不能查到她的頭上。馬吉特的腦子隨便地想著這個問題的各種可能性。城堡裡的車不行。租車也不行,因為從車牌可以查到簽了字的租車協定。要瞄就得瞞得徹底……對了,艾裡希的橘黃色跑車。那可是他的寶貝,但是他以前讓她用過一次,還會再讓她用的。如果連車都不肯借,還要未婚夫幹嘛?而且只要這輛車在哪兒一停,好奇的眼睛、識貨的眼睛就會立刻得出一個錯誤的結論:艾裡希·洛恩的車,嗯? 就這麼著了,但是其他的後勤保障還很麻煩。 所有的陰謀都得她來幹。布裡斯根本就不能理解這種算計。生意上他會算計,但是私生活中他就不行了。得靠她來為他們倆找安全的幽會和來去的地方。一想到她得應付本該男人處理的細節問題時,她氣就不打一處來,但這是她的家鄉,不是他的。 布裡斯嘟囔了一些不聯貫的東西,突然在床上坐了起來。 「嘿。」 他們在半黑的光線中互相看著。然後他問道:「你什麼時候起的床?」說著,下了床。 「我剛才在想我們有多蠢,結果就睡不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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