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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二部

  我住在這兒,這座過去的十年裡我一直討厭的城市。

  ——來自瑞士的信,德·施蒂爾夫人寄給萊卡米爾夫人

  第十四章

  當艾裡希把那輛橘黃色小瑪格納L-2型車換成三擋,加油讓這輛老名牌車沖上巴塞爾出來朝南去的公路上的一道陡坡時,車發出了一種介乎呱呱聲和嘎嘎聲之間的打鼾似的噪音。

  現在比艾裡希熟悉的早晨要早得多,剛剛九點。艾裡希這麼早起床,離家數英里,要歸功於他生活中的一位新女性。昨晚和米歇爾夫人在一起既激動,又誘人。她那輛長長的黑色林肯牌轎車在午夜鐘聲敲響的時候來接她,而且就像灰姑娘一樣,當艾裡希在一家迪斯科舞廳的小雨篷下和她吻過晚安之後,她便從他的臂彎中消失了。

  他現在回想一下,他一切都做得很得體。晚餐是巴塞爾所能提供的最好的晚餐,酒是事先精心挑選好的,以避免像平常一樣要和斟酒侍者商量,艾裡希覺得這種場面太法國式了,俗不可耐。迪斯科舞廳不大,音樂聲大到剛好得對著同伴的耳朵說話才行,但又沒有大到引起生理上的痛苦。儘管如此,米歇爾夫人沒有把來接她的轎車打發走。她,確確實實地,接受了一個晚安之吻……然後消失了。

  艾裡希淡淡地笑了,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前面的路,對專業賣弄風情的一種挖苦式的欣賞使他的笑容微微有點兒歪。

  米歇爾的一切都非常專業。她昨天晚上的打扮既含蓄而又外露,就像她的談話一樣,既親密而又置身事外。她非常擅長同時發出「靠近點兒」和「請你保持距離」的信號。

  而且,當然,他現在也提醒自己,她太有經驗了,他的任何一種更有經驗的方法,她都不會上當。知道了這一點,他就或多或少地恢復到自己的本色,不很正經。正經多用於他和馬吉特相處。他還沒有決定——但是這兩天就會決定——他用哪種方法把米歇爾弄到他二樓的床上。花功夫是值得的。

  她不像馬吉特那麼瘦。馬吉特像衣裳架子似的。不過艾裡希並不太在意體形。他或許不忌五湖四海,但他還是個瑞士人,還是喜歡更豐滿的女人。米歇爾更豐滿。她的腿幾乎和馬吉特的一樣長,但是軀幹要短,乳房飽滿,微微向後背隆起,以至於艾裡希手癢得直想去摸摸。她的臉不豐滿但是寬,加上寬下巴和馬紮爾人式的顴骨,一種永遠不會老的臉。

  考慮到米歇爾的職業,還真幸虧如此。米歇爾夫人的職業就是年青。

  謠傳說她是醫生,有從維也納的一家教學醫院獲得的一個合法的醫學學位。據說她是匈牙利人,不,荷蘭人,不,意大利人。人們肯定她至少結過兩次婚,或者三次。她最後一個丈夫其實就是姓米歇爾。據說她已經四十多了,不,三十六,不,四十八。據艾裡希所知,米歇爾夫人聘請了兩家極為昂貴的公共關係公司,一家在巴黎,一家在紐約,以確保她在公眾面前是個誘人的謎,就像昨晚她給艾裡希留下的印象。

  但是她的溫泉療養院,她的診所和她的治療方法,則遠沒有這樣的神秘。實際上正相反,是鋪天蓋地的宣傳。最初是通過婦女雜誌滾滾而來,這類雜誌除了在女朋友的閨房中之外,艾裡希極少看。這些看了讓人喘不上氣來的文章強調通過各種各樣的物理的、化學的、心理學的方法達到返老還童。

  但是後來她的消息也出現在其他媒體上:新聞雜誌,為外行編寫的科學刊物,報紙,甚至電視紀錄片,她的宣傳人員所使用的杠杆就是爭論。

  不知什麼緣故——艾裡希不知道這些事情是怎麼安排的——在倫敦電視上播放的一個傍晚電視採訪中,一位英國傑出的醫生和老年病專家被引誘攻擊米歇爾夫人的聲譽。電視採訪一播放,對米歇爾夫人的猛烈攻擊立刻招致她以前的幾十位病人(或者是客戶?)以重磅炸彈、冷槍和毒氣進行的超殺傷力的反擊,這些人不僅傑出,而且受人愛戴,有些人還有頭銜。

  國際級的電影明星為她唱讚歌。人們謹慎地提到像戴高樂、庇護十二世、畢加索以及其他永垂不朽的天才的名字,讓人們想到了遙遠璀璨的星河。

  遠處,在平掃過低丘的晨曦照射下,艾裡希現在可以看見由大大小小的房子構成的米歇爾療養院建築群。這是米歇爾夫人醫療網的重要療養診所。這裡主要是用作絕密的研究工作,但是在這裡一樣可以找到她的每一樣抗衰老療法的武器。

  艾裡希不知道為什麼米歇爾今早請他來看她。如果是想給他留下進一步的印象,大可不必如此。如果是想接著調情,診所在艾裡希看來並不是個合適的地方。

  如果是別的什麼事,他就一點兒也不知道了,還不如他對她的年齡猜得准。她可以露出、做出比他小的樣子,昨天晚上也偶爾這樣。她比他大似乎可以肯定,但是大多少他就說不出來了。五年?十年?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通過交談也知道得不多,只是證明了她的性經驗比他毫不遜色。但是經驗在幾年內就可以填滿,所以這對他還是個謎,而她知道會如此。

  瑪格納打鼾似的沖上另一道坡。一堵由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經過裝飾的石頭砌成的高牆將米歇爾療養院圍了起來。這些石頭都被弄成正方形,彼此整齊地嵌合在一起,有一個高個子男人那麼高。在牆頭上每隔一米栽著一根粗粗的熟鐵柱。

  鐵柱之間有焊成M形的細一些的熟鐵杆,有效地擋住了牆頭不讓人進來。當然,在這麼遠的距離上看不見鐵杆的最上面一層仔細地纏有帶倒鉤的鐵絲,但是不速之客受了皮肉之苦以後就該知道它的存在了。

  當車在盤旋的路上一英里一英里地向大門駛去的時候,看著這孤零零的建築群,艾裡希的感覺好像是個打不破的空間。那堵牆很可怕,但不是一本正經。它是設計來禦人於牆外的,而非阻止人從裡向外逃跑。

  幾棟建築物的規模都差不多。兩棟中等大小的別墅。其他的都是一層的磚房,坐落在自己的一叢白樺、自楊和鐵杉林中。那感覺就是一個孤獨的小村,就像是瑪利安圖瓦內在凡爾賽的空地上建造的阿莫村,宜人、寧靜而豪華。

  一塊非常小的牌子上同樣的說明卻用了四種文字表達,告訴艾裡希把車停在門房前幾米處。他看到車的前輪碾過人行道上的某種機關盤。

  立刻,兩個小攝像機上的紅燈亮了。一台帶長鏡頭的攝像機似乎聚焦在瑪格納的牌照上,一台對準整輛車。一個穿著矢車菊藍制服的警衛踏出門房。這身制服很像表現普法戰爭的音樂喜劇中合唱班的男孩子穿的衣服。

  他站了一會兒,眼睛盯著艾裡希,似乎是在等什麼信號。信號終於來了。甚至隔著老遠艾裡希都能聽到尖尖的嘀、嘀、嘀三聲。警衛站向一邊,手華麗地一揮,好像是在舞動一條看不見的披肩,示意艾裡希可以駛進溫泉療養院裡面。

  那玩世不恭的微笑又在艾裡希的臉上刻出了一道新的V形。他對具有高度技巧的演技的欣賞,超出了任何其他瑞士人所能允許的程度,甚至他自己所允許的程度。

  他把橘黃色的車開到支撐著一座大過車廳的兩根科林斯式柱子之間。當他關掉發動機,準備用老辦法下車——也就是一條腿跨出沒有打開的車門——的時候,另一個穿著音樂喜劇藍制服的警衛出現了。他碰了碰自己那頂法國圓頂帽的黑色皮帽檐,說道:「洛恩先生,請!」

  艾裡希把瑪格納的鑰匙交給他,走上一道寬闊的石級。又一個穿著矢車菊藍制服的合唱班的男孩蕩開巨大的、嵌在拋光的黃銅框中的斜棱平板玻璃門。「歡迎光臨,洛恩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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