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愚人之死 | 上頁 下頁 |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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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裡領我走向出入口處,我也正巴不得趕快離開這一是非之地,只是心裡對這些人的反應有點莫名其妙,特別是那個小夥子,雖然鼻子在流血,但臉上的表情卻令人毛骨悚然:他既不害怕,也不糊塗,更不是傷重得無力反擊,可是他甚至連手都懶得抬起來。再有就是他的同事們,沒有一個人出手相助,他們全用驚恐的眼光看著奇曲,這回不是怕他,而是可憐他了。 科裡推著我穿越沸騰的賭場,近千名賭客在全神貫注地投入各種類型的賭博時發出的那些如癡如癲的呼喊聲簡直驚天動地。我們最後走到了相對安靜的咖啡廳。 我喜歡這間咖啡廳,裡面的桌椅黃綠相間,衣著整潔的女招待配上金黃色的短裙子,顯得更加年輕漂亮;咖啡廳靠外的一面全是玻璃牆,一眼就可以望盡外面那造價昂貴的蔥綠色的人工草地,碧波粼粼的游泳池和高大挺拔的棕櫚樹等等,坐在這裡真是賞心悅目。 科裡把我領到了一個特別寬大的單間,這裡可以同時容納六人共飲,還裝著電話。他似乎享有使用該單間的特權。 我們坐下來開始喝咖啡的時候,佐頓剛好經過,科裡馬上站起來,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熱情地邀請道:「來吧,朋友!和你的紙牌賭友一塊兒喝杯咖啡吧!」佐頓搖搖頭想拒絕,可是當他看見我也坐在單間裡時,朝我怪怪地笑了笑。也許是因為剛才那出鬧劇使他覺得我是個有趣的人物吧,從而也就改變了主意,走進來和我們坐到了一塊。 以上就是我和科裡、佐頓初次會面相識的經過。 那天在維加斯見到的滿頭銀髮的佐頓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引得我詫異不已又想刨根探底的是他那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不知道為什麼,科裡對這點全然不覺,硬是拉了他進來同坐。科裡就是這麼個人,若是有機會,他甚至敢拖住羅馬教皇,並且請他同飲咖啡! 我繼續扮演天真可愛的愣頭小夥子的角色,滿帶稚氣地問:「究竟為什麼奇曲要發脾氣?天啊,我原以為大家都賭得很痛快呢!」 佐頓好像第一次對身邊的事感興趣,他抬起頭來,對我像對一個不請世故卻冒充大人的小孩那樣寬容地笑了笑,科裡則沒有那麼輕鬆。「小夥子,你仔細地聽著,」他態度認真地對我說,「雲梯警衛兩秒鐘就站在你身邊,你以為他坐在上面是為了什麼?挖他的鼻孔還是觀賞周圍的女色?」 「是的,你說得有理,」我答道,「但是沒人會說這是我的過錯。奇曲出格了,我是個君子,這點你總該同意吧?酒店和賭場都不可能對我有無論哪一方面的指責!」 科裡對我坦誠地微笑著說:「是的,你很聰明,策劃得天衣無縫。奇曲竟然不知不覺地落入了你的圈套,但是有一件事你卻估計不到——奇曲是個特殊的危險人物!所以我的任務是要你收拾好行李和送你上飛機。你的名字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墨林?」 我不回答他的問題,卻拉開運動衣,露出腹部給他看,那裡有一條又長又醜的紫色傷疤,我問他:「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他非常小心地仔細看著,機警得像只獵鷹。 我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打過仗,這是讓機關槍的子彈打的,醫生像縫小雞似地給我縫好,你以為我會怕你和奇曲嗎?」 科裡無動於衷,佐頓仍然在微笑。我所說的關於打過仗,經歷過炮火洗禮,不害怕奇曲等等,都是千真萬確的,但是我在戰場上從未受過傷,給科裡看的疤痕是我不久前做的膽結石手術留下的紀念品。 科裡歎了口氣說:「小夥子,也許你比你的外表更堅強,可惜你仍然不足以堅強到可以留在這裡繼續和奇曲對抗!」 我記起了奇曲受我那一拳後立即彈起的事實,開始感到擔心,有點想答應科裡,讓他送我上飛機,但還是驕傲地搖了搖頭。 「聽著,我只是想幫你,」科裡已經是苦口婆心了,「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奇曲肯定不會放過你的,他將到處搜索你。請相信我,你不是他的對手!」 「為什麼不是他的對手?」佐頓第一次開口詢問。 科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因為這小夥子是人而奇曲是魔鬼!」 友誼的開端往往很有意思,當時我們都不曾意識到後來會成為維加斯的莫逆之交,尤其當時我們都在生對方的氣。 「我會開車送你去機場。」科裡再次強調道。 我對他說:「你是個好人,我喜歡你,我們是親密的賭友,但是如果下次你再提開車送我去機場,你會發現自己醒來時躺在醫院裡!」 科裡望著我哈哈大笑起來,說:「別充硬漢了,你用盡全力給奇曲一擊,他都能毫不費勁地反彈起來,你不是個能打的武士,還是面對現實吧!」 我不由得也笑了起來。這的確是事實,我的本性就是既不會打也不是真的想打。科裡繼續說下去:「你讓我看你給子彈打傷的地方並不能證明你就是個英雄,如果你指給我看哪個人身上的疤痕是你把子彈打進去造成的,我才會服你。要是奇曲被你那一拳擊中後沒有這麼快就反彈起來,我也會服了你。還是離開維加斯吧!我是為了你好,這不是鬧著玩的。」 說句老實話,他講得句句在理,但對我卻沒能產生任何作用,因為我還不想回家去正視妻子和三個孩子,去面對生活中的失敗。維加斯這片熱土非常適合我,賭場適合我,賭博也適合我。我喜歡在這裡可以一個人獨處而不感到寂寞,周圍還經常發生各種各樣吸引人的事。我確實不是條硬漢,只是科裡沒有想到我的人生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在乎任何東西了。 所以我很認真地對科裡說:「你說的都很對,但這幾天內我都不想也不可能離開!」他端詳了我半天,然後聳聳肩,拿起賬單簽了名,站起來說了聲:「回頭見!」就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把我和佐頓留在了咖啡廳。 我們倆都感到很尷尬,因為誰都不想單獨和對方呆在一起。我朦朧地意識到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目的——逃避現實生活而躲到維加斯來的,而且彼此都不打算表現得太露骨。佐頓本質上是個地地道道的紳士,我也說不清為什麼會本能地喜歡上他這個人,所以雖然可以毫不費力地找個藉口向他告辭,卻沒有這樣做。我真的不想扔下他一個人,傷害了他的感情。 佐頓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若有所思地問我:「你的名字是怎麼拼的?」 我給他拼出來:「MERLYN。」看到他頓時失去了興趣,我忍不住笑出聲來,告訴他這是一個古老的拼法。 他立刻明白了我所指的是什麼,親切地笑著說:「你父母希望你長大後當魔術師嗎?你也想在紙牌賭檔用魔法大顯身手嗎?」 「不,不,」我說,「墨林是我的姓,我自己改的,因為我既不想當亞瑟王,也不願做蘭斯洛特。」 「墨林有墨林的煩惱。」佐頓說。 「是的,但他永遠不會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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