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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第三十章

  吉裡亞諾的死摧垮了西西里人的精神。他曾是他們的鬥士,是他們反對富人和貴族以及「聯友幫」和天主教民主黨政府的盾牌。隨著吉裡亞諾的失去,唐·克羅斯·馬洛把西西裡島放在他的橄欖油壓榨機下,既從富人那兒同樣也從窮人那裡榨出無窮的財富。當政府試圖修建水壩來提供廉價的水源時,唐·克羅斯使用重型裝備炸掉正在建設的水壩。因為他控制了西西里的所有的井水,水壩提供廉價的水不符合他的利益。由於戰後建築業的崛起,唐·克羅斯的內部情報和他的具有誘惑性的談判方式使得他以低廉的價格獲取了最好的建築場地,然後又以高價售出。他把西西里的一切企業都納入他的保護之下。如果不付給唐·克羅斯幾個生丁,你就不能在巴勒莫的市場攤位上賣一顆洋薊;富人如果不從唐·克羅斯處提取保險金便不能為他們的妻子買珠寶,不能為他們的兒子玩賽馬。利用他的鐵手腕,他破滅了那些指望從奧洛托親王莊園裡獲得未耕種土地的農民們的愚蠢期望,因為意大利議會通過了一些荒謬的法律。在唐·克羅斯、貴族和羅馬政府的壓榨下,西西里的人民放棄了希望。

  在吉裡亞諾死後的兩年裡,50萬西西里人,大部分是青年男子,移居國外。他們去了英國,當了花匠、冰激淩製作者和餐館的傭人。他們去了德國,幹笨重的體力勞動。去了瑞士做清潔工和製造似杜鵑叫聲的報時鐘。他們去了法國當廚房的幫工和在服裝店裡打掃衛生。他們去了巴西,在森林裡墾荒開路。有一些到了寒冷的斯堪的納維亞的冰天雪地。當然也有極少數的幸運者被克萊門紮招募,在美國為科萊昂家族效力。這些人被認為是所有人中的最幸運的人。因此,西西里變成了一塊由老人、兒童和因經濟上的仇恨而成為寡婦的女人所組成的土地。石頭村莊再也不能為富人的莊園提供勞動力,富人也遭受了損失。只有唐·克羅斯欣欣向榮。

  加斯帕爾·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因土匪罪而受審,被判處終身監禁而關在尤克西阿多恩監獄。但是,大家都認為他會得到寬恕。他唯一的擔憂是他會在監獄裡被謀殺。赦免依舊沒有到來。他傳話給唐·克羅斯,除非他被立即赦免,否則他將揭露土匪與特雷紮部長的一切來往,以及這位新總理如何與唐·克羅斯勾結在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屠殺他的公民的事實。

  在特雷紮部長提升為意大利的總理後的那個早晨,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八點鐘醒來。他被關押在一間寬大的單人牢房裡,裡面擺滿了一些植物和他在監獄期間著手刺繡的大塊的刺繡用布。帶有繡花圖案的光彩奪目的絲綢似乎使他的頭腦得以平靜,因為他時常想起他與圖裡·吉裡亞諾的童年時代以及他們之間的愛。

  皮西奧塔喝了他自己預備好的早晨咖啡。他害怕被毒死,因此咖啡杯裡的一切都由他的家人帶來。他首先用少量的監獄裡的飯喂他的關在鳥籠裡的心愛的鸚鵡。為了預防萬一,他在櫃子裡藏了繡花針、大量的紡織物和一大罐橄欖油。他希望將橄欖油灌入喉嚨裡抵消毒性,或者使他把毒藥吐出來。他對其它的暴力行為並不感到害怕——他受到非常好的防衛。只有他同意接見的來訪者才允許到他的牢房門口;他決不會被允許走出他的房問。他耐心地等待著鸚鵡吃下去並消化掉他的飯,然後才帶著好胃口吃他的早餐。

  赫克托·阿道尼斯離開他在巴勒莫的寓所,乘坐有軌電車前往尤克西阿多恩監獄。雖然還是早晨,但2月的陽光已經很熱了。他後悔穿了黑色的西服,紮了領帶。但他感到在這樣一個場合,必須穿得講究些。他摸了摸外衣上口袋裡的那片紙,牢牢地將紙壓到口袋底端。

  當他坐車通過市區時,吉裡亞諾的幽靈伴隨著他一起乘車。他記得一個早晨親眼看到一輛滿載武裝警察的有軌電車被炸翻,這是一次為他的父母親被關在這所同樣的監獄而採取的報復行動。他再次感到奇怪,他曾教給他經典著作的文雅的男孩如何能作出這樣可怕的行動。現在雖然他經過的建築物的牆壁上是空白的,但是,在他的想像中,他仍然可以看見經常用紅色顏料寫在牆上的醒目標語「吉裡亞諾萬歲」。唉,他的教子英年早逝。使赫克托·阿道尼斯總感到不安的是吉裡亞諾竟然被他的終身的,兒童時期的朋友所殺害。這就是為什麼他高興地接受指示去遞送在他口袋裡的字條的原因。唐·克羅斯讓他送這字條,並給了他特殊指示。

  電車在長形磚質建築前停下,這就是尤克西阿多恩監獄。它從街上被一堵裝有倒刺電網的石頭牆隔開。衛兵看守著大門,牆的四周有全副武裝的警察巡邏。赫克托·阿道尼斯手裡拿著一切必要的證件,被准許入內,由一名專門的衛兵負責帶人,並護送著他到醫院的藥房。在那兒,一個名叫庫托的藥劑師迎接了他。庫托在紮了領帶的工作服外面穿了一件潔白的套衫。他也是出於某種敏銳的心理作用,決定為這一場合而這樣穿著的。他熱情地迎接赫克托·阿道尼斯,接著他們坐下來等待。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依然按時服藥?」赫克托·阿道尼斯問道。皮西奧塔因肺結核仍然必須服用鏈黴素。

  「噢,是的。」庫托說,「他對他的健康非常仔細。他甚至戒了煙。這是我注意到的有關我們囚犯的奇怪的事。當他們自由的時候,他們糟踏他們的健康——他們過量地抽煙,他們喝到爛醉的程度,他們淫蕩過度,他們睡眠不足或沒有足夠的鍛煉。後來當他們在監獄裡度過餘生時,他們做俯臥撐,他們擯棄煙草,注意飲食,對一切事情加以節制。」

  「或許因為他們的機會較少。」赫克托·阿道尼斯說。

  「阿,不,不,」庫托說,「在尤克西阿多恩,你想要的東西都有。衛兵窮囚犯富,所以錢可以轉手是合情合理的。在這裡,你可以縱情每件惡習。」

  阿道尼斯環顧藥房四周。這裡有一些裝滿各種藥品的架子、幾件放繃帶的櫟木大櫥子和一些醫療器械,因為藥房也當作囚犯的急救室,在這間寬敞房間的凹室裡甚至有兩張鋪得整潔的床。

  「搞到他的藥有困難嗎?」阿道尼斯問。

  「沒有,我們有特殊購貨單。」庫托說,「今天早上我送給他一瓶新藥。有著所有的那些美國用於出口的封條。一種非常昂貴的藥。當局費了這麼多的麻煩讓他活著,真令我吃驚。」

  兩人會意地微笑著。

  在牢房裡,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拿過鏈黴素的瓶子,撕開精緻的封條,分出他的劑量,然後吞了下去。在他能夠思考的一秒鐘,他對藥的苦味感到吃驚,接著他的身體往後彎成弓形倒在地上,他發出一聲尖叫,衛兵聽見後跑向牢門。皮西奧塔掙扎著站起來,竭力與損害他身體的極度疼痛抗爭。他的喉嚨感到劇烈的刺痛,他搖搖晃晃地朝橄欖油罐走去。他的身體再次疼痛起來,他對衛兵尖叫:「我中毒了,救救我,救救我。」然後,他又一次倒下之前,心裡產生一股強烈的憤恨,他最終上了唐·克羅斯的當。

  衛兵們抬著皮西奧塔沖進藥房,喊著囚犯中毒了。庫托讓他們把皮西奧塔放在凹室裡的一張床上,對他實行診查。然後他迅速地準備了催吐劑倒進皮西奧塔的喉嚨裡。在衛兵看來,他似乎在盡一切努力來挽救皮西奧塔。只有赫克托·阿斯帕紐清楚,催吐劑是一種微弱的解決辦法,無助於這個垂死的人。阿道尼斯移到床邊,從上衣口袋裡拿出那片紙,藏在手心裡。在假裝給藥劑師幫忙的時候,他偷偷地把紙條塞進皮西奧塔的襯衣裡。同時,他朝下看了看皮西奧塔的漂亮的面孔。它看起來因痛苦而變得異樣,阿道尼斯知道這是極度痛苦的痙攣所致,在痛苦的掙扎中,一部分小鬍鬚被咬掉。赫克托·阿道尼斯此刻為他的靈魂作了禱告,並且感到一陣巨大的悲傷。他記得此人和他教子手挽手走在西西里的小山上,背誦著羅蘭和沙勒曼詩歌的情景。

  幾乎六個小時以後,在他的屍體上發現了那張條子,但是,報紙對皮西奧塔的死亡的報道中加進紙條的內容,並在全西西里被引用還不算晚。赫克托·阿道尼斯塞進阿斯帕紐襯衣裡的紙條上寫道:所有背叛吉裡亞諾的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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