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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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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在馬上的第三人是來自卡爾塔尼塞塔的唐·皮杜,他的馬的馬勒上裝點了些鮮花。人們都知道他對阿諛奉承特別敏感,擺著一副高傲自負的模樣,迷戀權力以及扼殺青年人的願望。在一次村莊的節日活動中,一個年輕的鄉村豪俠使得當地的女人們為之傾倒,因為他跳舞時腳上系著鈴擋,穿著在巴勒莫裁制的綠色絲綢面料的衣褲,他邊唱歌邊彈奏著馬德裡製造的吉他。唐·皮杜被這鄉間情人節上表現出的餡媚行為所激怒,女人們居然不崇拜像他這樣的真正的男子漢而迷上了這個矯揉造作,女人味十足的青年,對此他大發雷霆。節日之後,再也沒有看到那青年人跳舞,而是在通往他的農場的路上發現了他的屍體,身上佈滿了子彈孔。 第四位黑手黨頭目叫唐·馬庫齊,來自維拉穆拉鎮,是個有名的禁欲主義者,像古老的貴族一樣,他在家裡設有自己的小教堂。唐·馬庫齊生活非常簡樸,儘管有點裝模作樣。從他個人來看,他是個窮人,因為他拒絕利用自己的權力去獲利。但是他盡情地享受那份權力;他不厭其煩地竭盡全力去幫助他的西西里同鄉,但是他也是「聯友幫」的舊習慣的忠實信徒。他處決了他的最寵愛的侄子而變得名聲大震,因為他的侄子幹了件可恥的事,違反了保密禁規的法律,向警方傳遞情報以對付一個對立的黑手黨派系。 第五個騎馬的人是帕提尼科的唐·布克西拉。以前,圖裡·吉裡亞諾被剝奪了公民權的時候,在性命攸關的那一天,他為了他外甥的利益去拜訪過赫克托·阿道尼斯。如今,五年以後,體重增加了40磅,他依舊身穿舊式的農民服裝,儘管在這五年中他已變成了大富翁。他的殘暴中帶有寬容,但他不能容忍欺騙,處死了許多竊賊,完全同18世紀英國高等法院法官們的判決一樣,連小扒手也免不了死罪。 最後一個人是吉多·昆德納,雖然名義上是蒙特萊普人,他卻由於佔領了科萊昂鎮的血腥戰場而建立了聲譽。他這樣幹是出於無奈,因為蒙特萊普直接在吉裡亞諾的保護之下。而在科萊昂,吉多·昆德納發現了他那兇殘的心所渴望的東西。他曾採用消滅掉反對他的決定的人的武斷辦法解決了四個家族的世仇。他殺害了西爾維奧·費拉和其他工會組織者。他或許是唯一的受到憎恨多於尊敬的黑手黨頭目。 就是這六人,由於他們的名聲和威望以及他們所表現出來的巨大恐怖,把西西里的貧苦農民排斥在奧洛托親王的土地之外。 兩輛滿載武裝人員的吉普車在蒙特萊普至巴勒莫的公路上疾駛,然後拐進了一條通向莊園圍牆的小道。除了兩人之外所有的人都戴了在眼睛部位開了小洞的絨線面罩。兩位沒戴面罩的人是圖裡·吉裡亞諾和阿斯帕紐·皮西奧塔。戴面罩的人中包括卡尼奧·西爾維斯特羅下士、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安東裡尼從巴勒莫過來的一路上也戴著面罩。吉普車在離黑手黨騎士們大約50英尺的地方停下了,此時另外一些人從農民群中擠過來。他們也戴著面罩。在此之前,他們正在橄欖樹叢中野餐。當吉普車出現時,他們打開食品籃,拿出武器,戴上面罩,以長長的半圓形狀散開,槍口對準了騎士們。他們總共大約50人。圖裡·吉裡亞諾跳下車,查看一下各人的位置。他看著他們騎著馬來回地走。他知道他們已經看見他了,而且群眾也認出了他。西西里下午的煙灰色的太陽給綠色的原野染上了淡紅色。吉裡亞諾感到奇怪,幾千名強硬的農民竟然嚇得任憑這六人從他們的孩子的口中奪走麵包。 阿斯帕紐·皮西奧塔在他身旁像一條急躁的毒蛇等待著。只有他不願戴面罩;其他人擔心會與這六位黑手黨頭目和「聯友幫」結下家族之間的血仇。現在,吉裡亞諾和皮西奧塔首當其衝地與他們結下了血仇。 他兩人都戴著刻有獅和鷹的金帶扣。吉裡亞諾只有一把重型手槍插在掛在皮帶上的槍套裡。他還戴著綠寶石戒指,那是他幾年前從公爵夫人那兒得到的。皮西奧塔端著一架小型衝鋒槍。由於肺病和興奮的緣故,他的面色蒼白;他對吉裡亞諾的遲遲不動很不耐煩。吉裡亞諾正在仔細地觀察情況以證實他的命令已經執行。他的手下已經組成半圓狀的包圍圈,這樣如果這些黑手黨頭目決定逃跑,可以給他們留條生路。他們假如真要逃跑,就會失去「威嚴」和他們的巨大影響力,農民們再也不會懼怕他們。然而他發現唐·西亞諾調轉他的雜灰色馬,繼續在圍牆前行進,其他人跟隨在後。他們決不逃跑。 從古老宮殿中的一座高塔上,奧洛托親王通過用來觀看星星的望遠鏡注視著這一場面。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吉裡亞諾的面孔甚至那些細微部位——橢圓形的眼睛,清秀的面龐,豐滿的嘴現在卻繃得緊緊的;他知道那張臉上表現出的力量是剛毅的力量,他想,很遺憾,剛毅不是一項更為仁慈的財產。因為,當剛毅不含雜念的時候,它的確是可怕的,此時親王知道他的剛毅是不含雜念的。他為自己的作用感到羞愧。他十分瞭解西西里老鄉,他將為即將發生的一切負責。他花錢請來的這六位了不起的人將為他而戰,決不會臨陣逃脫。他們曾嚇倒了在他圍牆前的一大群人。可是,吉裡亞諾正站在他們前面,像一個復仇之神。對於親王來說:太陽似乎已經變得陰暗了。 吉裡亞諾大踏步地向他們騎馬的小道上走去。他們騎在馬上,威武高大,駕馭著馬保持緩慢穩定的步伐。他們不時地用堆在凹凸不齊的白石牆旁的燕麥喂馬。由於馬不斷地吃,它們便不停地排泄糞便,留下了似乎帶有侮辱性的一連串的馬糞;然後它們繼續緩慢地走著。 圖裡·吉裡亞諾逼近了他們的小道,皮西奧塔緊隨其後。這六人騎在馬上,目不旁視,繼續朝前走。他們的面孔流露出令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肩上雖然都背著短筒獵槍,但他們毫無取下它們的意圖。吉裡亞諾等待著。他們又在他身旁經過了三次。吉裡亞諾退後一步,平靜地對皮西奧塔說:「把他們打下馬,帶到我這兒。」接著他穿過小道,身體倚在莊園的白石牆上。 靠著牆時,他曉得他已經越過了命運之線,即今天他正在做的事將決定他的命運。但他沒有任何猶豫不決和心緒不安的感覺,只有對這世界的一股憋在內心的憤怒。他知道在這六人的背後隱現著唐·克羅斯的巨大身影,而且知道唐·克羅斯就是他的頭號敵人。他也對這些他正在幫助的人群感到惱怒。他們為什麼如此馴服,如此膽怯?只要他能夠武裝和領導他們,他就能造就出一個嶄新的西西里。然而,他接著對這些衣衫襤褸、饑腸轆轆的農民產生一陣憐憫之情,他揚起手臂向他們致意以示鼓勵。他們依然保持著沉默。刹那間,他想起了西爾維奧·費拉,他或許能夠使他們覺醒。 此時,皮西奧塔成了場面的主角。他穿著奶油色的毛線衫,上面織有幾條暗色的、恣意蔓延的龍。他的烏黑發亮的頭髮,削得像刀刃一樣,沐浴著西西里的血紅色陽光。他轉過頭如同一把刀逼向那六員騎在馬上的鐵塔般的大漢,用毒蛇般的致命的目光凝視著他們。他們經過時,唐·西亞諾的馬在他的腳下撒了一脬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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