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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一天早晨,他沒帶保鏢獨自在深山裡漫步。天黑時,他回到營地,站在篝火的火光下。

  「阿斯帕紐,」他喊道:「召集所有的頭目。」

  奧洛托親王擁有數十萬英畝的莊園,種植著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如檸檬、柑橘、穀類、竹子、提供豐富橄欖油的橄欖樹、用於釀酒的葡萄、一望無際的西紅柿、綠色的胡椒、足有車夫的頭那麼大的深紫紅色的茄子等,這使得西西里千餘年來一直成為整個意大利的糧倉。這裡的部分土地以五五分成的條件出租給一部分農民,但是奧洛托親王,如同大部分地主一樣,首先掠去大頭費用,諸如機器使用費、所提供的種子費和運輸費以及所有費用的利息。農民幸運地得到了用汗水澆灌起來的百分之二十五的財富。然而,同那些被迫以日計算出賣勞力而只得到饑餓工資的人相比,他們還是富足的。

  土地是富饒的,但不幸的是,貴族們使他們莊園裡的大面積土地閒置著而逐漸荒蕪。早在1860年,偉大的加里巴爾蒂曾許諾農民享有他們自己的土地。然而,即使到現在奧洛托親王依然有十萬英畝土地閒置著。其他的貴族們也是如此,他們把土地當現金儲蓄一樣來使用,賣掉幾塊地來換取縱情放蕩的花費。

  在上次的大選中,所有的黨派,包括天主教民主黨,都曾許諾要加強和實施分享土地法。這些法律規定大莊園的未耕種的土地可以被無地農民以低廉價格收買。

  但是,貴族們總是採取手段阻撓這些法律的實施,他們雇傭黑手黨的一些頭目去恫嚇那些想要索取土地的人。在索取土地的那一天,黑手黨的一個頭目只要騎著馬在莊園的周圍來回地轉,農民就不敢提出索取的要求。極少數執意要索取的人將不可避免地被列人暗殺的名單之中,連同他們家庭裡的男性成員一起都不能倖免。這種狀況延續了一個世紀,因此所有的西西里人都瞭解這種慣例。假如一處莊園有黑手黨的保護,那裡的土地便不會被索取。羅馬可以通過上百條法律,但是沒有一條具有實際意義。

  正像唐·克羅斯一次不介意地對特雷紮部長隨口說的那樣,「你們的那些法律對我們究竟有什麼用?」

  大選後不久,對於奧洛托親王的莊園裡的閒置土地提出索取的那一天到來了。所有十萬英畝的土地已被政府標出,實質為假心假意的表現。左翼黨派的領袖們督促人們去提出索取的要求。這一天到來之際,大約五千農民聚集在奧洛托親王的宮殿大門之外。政府官員們在巨大的帳篷裡等候,裡面備有桌椅和其它官方所提供的設備,用來登記農民們的索求。農民中有一些來自蒙特萊普鎮。

  奧洛托親王依照後·克羅斯的建議,雇用了六位黑手黨頭目作為他的稅務員。因此,那個晴朗的早晨,煙霧色的西西里太陽烤得人們冒汗,那六位黑手黨頭目騎著馬沿著奧洛托親王的莊園圍牆來來回回地跑。聚集起來的農民們在古老的橄欖樹下關注著他們六人,他們以心狠手辣著稱於整個西西里。農民們等待著,似乎在盼望某個奇跡的出現,他們恐懼異常,不敢往前靠近。

  然而奇跡不會是法律的威力。特雷紮部長已經向馬雷西亞洛發出了直接明瞭的命令:武裝警察不得離開兵營。那一天,在整個巴勒莫看不到一個身穿制服的國家警察。

  群眾在奧洛托親王的莊園圍牆外等候。六位黑手黨頭目策馬來回行走,如節拍器一般始終如一,臉上冷淡無情,槍套裡插著短槍,肩上背著獵槍,短上衣下的皮帶裡塞著手槍。他們沒有做出向人群威脅的動作——他們的確目中沒有那些人;他們僅僅騎著馬默默地往返走動。農民們打開了糧袋,投去了酒瓶的瓶塞,好像希望這些馬將會感到厭倦,把這幾個守護惡神帶走。他們中大部分是男人,只有少數女人,賈斯蒂娜姑娘和她的父母親也在其中。他們的到來是為了表達對殺害西爾維奧·費拉的劊子手們的挑戰。然而沒人敢於越過馬匹緩慢行走的那條路線,也不敢索取根據法律的規定屬￿他們的土地。

  他們的退縮不僅僅出於恐懼,這些騎馬的人均為「受尊敬的人」,他們實際上是當地的法律制定者。「聯友幫」已經建立了自己的無形的政府,比羅馬政府更加行之有效。有小偷或竊走牛和羊的喊嗎?如果受害者把案情告訴武裝警察,他絕不會重新找回他的財物。但是,假如他去拜訪這些黑手黨頭目並付給百分之二十的費用,丟失的牲畜便會找到,而且他將得到不會發生類似情況的擔保。如果一名性格暴虐的惡霸由於一杯酒而殺死了某個無辜的工人,由於偽證的證詞和保密禁規的法令,政府難以判他的罪。假如受害者的家人去找這六位受尊敬的人中的一位,那麼,既能得到復仇也能伸張正義。

  在貧困居住區的一些慣偷將被處決,家庭之間的歷史舊怨會得以體面地調停,有關土地邊界的爭端可以在沒有律師的情況下解決。這六人就是法官,他們的意見不能被提起上訴或不予理睬,他們的懲罰嚴酷,不能逃避,除非你移居外國。這六人在西西里擁有連意大利總理也不能實施的權力。因此,人群依然呆在奧洛托親王的圍牆之外。

  六位黑手黨頭目騎著馬並不靠在一起,因為那是虛弱的表現。他們相互分開,儼然獨立自主的國王,每人帶著各自獨特的令人生畏的神態。最讓人害怕的是騎在雜灰色馬上的唐·西亞諾,他來自比薩奎諾鎮,六十多歲,他的面色和他的坐騎的毛色一樣灰且雜。26歲時他已成為一名傳奇人物,當時他暗殺了一位在他之前的黑手黨頭目。這個人曾謀殺了唐·西亞諾的父親,那時唐本人還是一個12歲的孩子,西亞諾為了報仇足足等了14年。那一天,他從一棵樹上跳下來落在那人的馬上,從後面拤住了他,迫使他驅馬穿過鎮裡的主要大街。當他們騎著馬走在人們的面前時,西亞諾把他劈成數塊,割掉了他的鼻子、嘴唇、耳朵和生殖器,然後抱著血淋淋的屍體在死者的家門口驅馬炫示。從那以後,他一直用殘忍、嚴酷的手腕統治著他的轄區。

  第二位黑手黨頭目是皮亞尼-戴格裡西鎮的唐·阿紮那,他騎著一匹黑色的馬,耳朵尖的毛為紅色。他是一位鎮靜自若,深思熟慮的人,他認為一場爭端總有兩個方面,所以拒絕因政治目的去殺害西爾維奧·費拉,多年來他確實從中斡旋保住了費拉的命。費拉的遇害使他悲痛,但是他無可奈何,因為唐·克羅斯和其他黑手黨頭目堅持要在他的地區殺一儆百而且刻不容緩。他的統治裡探合了憐憫與仁慈,因此他是這六位暴君裡最讓人喜歡的。可是現在當他騎在馬上,面對廣大人群時,他的面孔嚴峻,他內心的一切疑慮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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