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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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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有的跳舞,有的沿著隊伍踢球玩。騎在馬上的男人們躍躍欲試,準備賽馬,這將是下午遊戲中最精彩的項目。 當西爾維奧·費拉帶領他的鎮民朝著狹窄的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隘口行進時,皮亞尼-戴格裡西的居民聚集在另一條道路上,高舉著紅旗和社會黨的黨旗。兩夥人混合在一起,他們一邊走一邊熱情洋溢地互相打招呼,閒聊一些村鎮裡的最新奇聞,推測大選的勝利將會帶來些什麼好處和以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危險。儘管一些傳聞說這次五一節會有麻煩,他們並不害怕。對於羅馬當局他們毫不在乎,對黑手黨他們有點擔心,但是決不會屈服。畢竟他們曾經在上次的選舉中公然與這兩家對抗過,結果沒發生任何意外的事。 到了中午,三千多人撒遍了那塊曠野。婦女們開始起灶燒水準備做麵團,孩子們放著風箏,許多隻西西里的小紅鷹翱翔在那些風箏之上。共產黨參議員洛考西正在溫習他的演說稿;一群男人在西爾維奧·費拉的帶領下正用木頭搭著講臺,他和兩鎮的知名人士將在上面就坐。給他幫忙的那些人也在向他提議簡略地介紹一下參議員,因為孩子們都餓了。 正在那時,從空中傳來了一陣清脆的爆炸聲。西爾維奧·費拉思量著,肯定是一些孩子帶來的鞭炮。他轉過身要看個究竟。 在同一天早晨,但是時間上要早得多,確實在西西里的煙霧色的朝陽升起之前,由每隊12人組成的兩支小分隊早已從位於蒙特萊普鎮之上的吉裡亞諾的山裡總部出發,朝可以控制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隘口的山頭前進。一隊由帕薩坦波指揮,另一支由特拉諾瓦指揮。每支小分隊都帶著一架重機槍。帕薩坦波帶著他的人在高高的卡米塔山的斜坡上,他仔細地監測機關槍的定位位置。有四人被指派維護和使用它。其餘的人帶著他們的步槍和短筒獵槍在斜坡上散開來保護他們不受攻擊。 特拉諾瓦和他的人佔據了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隘口另一邊的皮朱塔山的斜坡。在這有利的位置上,那乾燥的曠野和山下的村莊均在機關槍和他手下的步槍的射程範圍之內。這將阻止武裝警察的任何襲擊,只要他們敢冒險走出兵營。 吉裡亞諾的這幫人從兩邊山的斜坡上注視著兩鎮的居民朝山頂上的曠野跋涉。他們有些人的親戚在這些隊伍之中,但是他們並沒有感到良心上的不安。因為吉裡亞諾的指示講得明明白白:機關槍只朝著人群的頭頂上方開火直到他們散去,逃回他們的村鎮為止。沒有人會受到傷害。 吉裡亞諾原計劃與手下一起踏上征途並親自指揮,可是五一節前七天,阿斯帕紐·皮西奧塔的肺病發作造成肺出血。當時他正沿著山坡上山到總部去,忽然鮮血從他嘴裡噴出,他癱倒在地。身體開始往山下滾。跟在他身後的吉裡亞諾以為他的表兄弟在搞惡作劇,便用腳停住了他的身體,然後發現皮西奧塔的襯衣前面沾滿了鮮血。開始他認為阿斯帕組被狙擊手擊中而他卻沒聽到槍聲。他抱起皮西奧塔,背他上山。皮西奧塔仍然神智清楚,不斷地低聲說:「放下我,放下我。」此時,吉裡亞諾才明白這不可能是槍傷,因為講話的聲音反映出他的虛弱是由內傷所造成的,而不是由於身體受到了嚴重的外傷。 吉裡亞諾帶領著十名手下,用擔架抬著皮西奧塔去找住在蒙瑞阿勒的一位醫生。這幫人通常請這位醫生醫治槍傷,相信他會守住秘密。可是這位醫生向唐·克羅斯報告了皮酉奧塔的病情,正如他和吉裡亞諾的其它交易一樣。因為醫生想出任巴勒莫一家醫院的院長,他知道如果沒有唐·克羅斯的允諾是不可能的。 醫生把皮西奧塔帶到蒙瑞阿勒醫院作進一步檢查,要求吉裡亞諾留下來等待檢查結果。 「我早晨趕回來。」吉裡亞諾對醫生說。他選派手下的四個人在醫院守護皮西奧塔,其他的人和他一起到他的一個手下的家裡躲藏起來。 第二天,醫生告訴他,皮西奧塔需要一種名叫鏈黴素的藥,只有在美國才能搞得到。吉裡亞諾對此考慮了一下。他得請求他的父親和斯蒂芬·安東裡尼寫一封信給美國的唐·科萊昂,請他寄些藥來。他把想法告訴了醫生並問到皮西奧塔能否出院。醫生說可以,但他必須在床上休息幾周。就這樣吉裡亞諾在蒙瑞阿勒照看皮西奧塔,安排房子供他恢復健康,此時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隘口正發生一場襲擊。 當西爾維奧·費拉轉身朝鞭炮聲的方向看時,他的腦際同時間進了三件事。首先是看見一男孩驚慌地舉著手臂。那張放風箏的手已經斷掉,露出了鮮血淋淋,讓人毛骨悚然的骨茬,風箏飄蕩在卡米塔山的斜坡上方。第二件事是他猛然驚悟:鞭炮聲原來是機槍的槍聲。第三件是一匹無人騎的黑色的高頭大馬瘋狂地闖人人群中,馬腹兩側鮮血如泉水般湧出。接著西爾維奧·費拉在人群中奔跑,尋找他的妻子和孩子。 在皮朱塔山的斜坡上,特拉諾瓦通過望遠鏡注視著這一情景。起初他認為人們出於恐懼而撲倒在地,後來發現那些驅體紋絲不動,四肢伸展,那是死亡時所特有的姿勢,他猛地把槍手從機槍旁推開。然而,當他的機槍啞然地倒在一旁時,他仍然聽見卡米塔山上的機槍還在喋喋不休地響著。特拉諾瓦料到帕薩坦波還沒有發覺槍口壓得太低而使得大批的人慘遭屠殺。幾分鐘後,那架機槍停止了射擊,隨即一陣可怕的寂靜籠罩著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然後活人的嚎啕聲、受傷的和垂死的人發出的慘叫聲飄蕩在兩座山峰之問。特拉諾瓦示意他的人聚攏在一起,讓他們拆卸了機槍,然後帶領他們繞過山的另一面逃之夭夭。在途中,他盤算著是否應到吉裡亞諾那兒彙報這一悲劇。他擔心吉裡亞諾可能會立即把他和他的人幹掉。不過,他確信吉裡亞諾會給他一次公平的申訴機會,這樣他和他的手下便能正經八百地發誓確曾抬高了射擊的角度。他將返回總部彙報。他很想知道帕薩坦波是否也會這樣做。 西爾維奧·費拉找到妻子和孩子時,機槍已經停止了射擊。他們沒有傷著,正要從地上站起來。他撲過去把他們按倒在地,讓他們在地上又趴了15分鐘。他看到一人騎在馬上朝著皮亞尼-戴格裡西飛跑,去武裝警察兵營搬救兵,而沒有被射下馬時,他才曉得襲擊已經結束了。他站立起來。 從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頂上的高山曠野上,幾千人像水一樣流回他們的村鎮。那些傷亡者躺在地上,他們的家人蹲伏在他們身上哭泣。早晨扛來的光彩絢麗的旗幟被丟棄在灰礫之中,上面灰暗的金色、鮮明的綠色和沉著的紅色在中午的陽光下光彩奪目。西爾維奧·費拉留下他的家人幫助受傷人員,他去阻攔了一些正在逃跑的人,讓他們充當擔架員。他驚恐地發現死者中有一些兒童和婦女,淚水湧上了他的眼眶。他所有的老師,那些政治行動的信仰者都錯了。選民們永遠不能改變西西里。這是極端的愚蠢。他們將會採用謀殺手段來得到他們的權力。 傳達這消息給守護在皮西奧塔病榻旁的吉裡亞諾的人是赫克托·阿道尼斯。吉裡亞諾立即到他的山裡的總部去,留下皮西奧塔在沒有他親自保護的情況下養病。 在蒙特萊普之上的山崖上,他叫來了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 「在你們說話之前我先警告你們,」吉裡亞諾開始說道,「究竟是誰的責任終究會搞個水落石出,無論花多長時問。時間越長,懲罰就越嚴厲。如果這是一次正當的過失,現在就承認,我保證不殺你們。」 帕薩坦波和特拉諾瓦以前從未見過吉裡亞諾如此發怒。他們僵直地站著,在吉裡亞諾審問他們時,一動也沒敢動。他們發誓他們自始至終抬高了槍朝著人群的頭部上方開火,發現人們被擊中時,他們立即停止了射擊。 吉裡亞諾接著審問了兩支小分隊的人和開槍的人。他對這一情景作了綜合分析。特拉諾瓦的機槍發射了大約五分鐘後才停止。帕薩坦波的機槍開了大概十分鐘的火。槍手們賭咒發誓他們朝著人群頭頂的上方開的槍。誰都不願承認他們可能出現了誤差,或無論用什麼方法壓低了槍的角度。 打發走他們後,吉裡亞諾獨自一人坐著。自從當了綠林好漢以來,他第一次感到一種無地自容的羞愧。在四年多的亡命生涯中,他可以誇口從未傷害過窮人。這樣的誇口再也不真實了,他屠殺了他們。在內心的最深處他再不認為自己是位英雄。接著,他考慮了一些可能性。有可能是失誤:他的人善於使用獵槍,但他們對重機槍是生疏的。從高處往下射擊,角度上可能估計錯誤。他不相信特拉諾瓦和帕薩坦波會對他耍花招,但不能排除這樣一種可怕的可能性,即其中一人或者兩人都受了賄賂而參與這次屠殺。另外,聽到此消息的霎那間,他閃過一個念頭,或許有第三支伏擊隊。 無疑,如果是蓄意製造的屠殺,更多的人會被殺害。那必然是一場更加駭人聽聞的殺戮,除非,吉裡亞諾思索著,這場屠殺的目的旨在敗壞他的名聲。可是襲擊波特拉-德拉-吉內斯特拉是出於誰的想法呢?這種離奇的巧合令他無法接受。 唐·克羅斯比他智勝一籌,這是一件無可回避和丟人現眼的事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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