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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吉裡亞諾的父親說:「要是他沒交出身份證就好了。我們的朋友都可以起誓,說昨天在街上見過他。」

  吉裡亞諾的母親說:「反正他們是要把他抓起來的。」她開始抽泣起來,「現在,他只得躲到深山老林裡了。」

  赫克托·阿道尼斯說:「我們要確保院長不會把他交給警察。」

  皮西奧塔不耐煩地說:「我量他不敢。他很清楚,要那樣做了,哪怕他身著法袍,我也會把他吊死的。」

  阿道尼斯久久地凝視著皮西奧塔,他發現這位年輕小夥子身上有一股以死相拚的豪氣。他想,傷害一個年輕人的自尊心真是不明智的舉動,警察永遠也不會明白,你可以堂而皇之地羞辱一位老年人,因為他在生活中已經飽嘗屈辱,再有一人對他有些小小的不敬,他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可是年輕人甯死也不願受辱。

  吉裡亞諾的父母現在又向阿道尼斯求救,阿道尼斯對他們的兒子一直都很關照。阿道尼斯分析道:「一旦警方得知吉裡亞諾的行蹤,那位院長也別無選擇。院長本人在某些事情上也不能免遭懷疑。我想,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最好還是去找我的朋友唐·克羅斯·馬洛,請他跟院長說說情。」

  吉裡亞諾的父母吃驚不小,阿道尼斯居然結識了偉大的唐,皮西奧塔只是會意地微微一笑。阿道尼斯厲聲對他說:「你還呆在這兒幹什麼?警察會認出你來把你抓走的。兩位警察回去會描述你的外貌特徵的。」

  皮西奧塔輕蔑地說:「那兩位警察早就嚇得屁滾尿流,恐怕連他們的親媽都認不出來了。再說,我會有許多人發誓證明我昨天就在蒙特萊普鎮。」

  赫克托·阿道尼斯擺出最動人的教師上課的職業性的姿態對吉裡亞諾的父母說:「你們絕不能去探望兒子,也不能跟任何人講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警方到處都有暗探和奸細。阿斯帕紐晚上去看看圖裡,一旦他能活動,我馬上安排他到其他鎮上去避避風頭,直到事情平息下來,圖裡就可以回家來了。不要為他擔心,瑪麗亞,你自己要多保重,還有你,阿斯帕紐,你要隨時向我通報情況。」

  他擁抱了吉裡亞諾的母親和父親。瑪麗亞·隆巴多直到他離開時還在那兒哭泣。

  阿道尼斯有好多事情要辦——最重要的是要和唐·克羅斯談一談,確保圖裡藏身處的安全。感謝主,羅馬政府沒有向提供有關殺死警察的兇手的信息的人懸賞,否則的話,院長一定會像以往他出賣某件聖物一樣,立刻把吉裡亞諾給賣了。

  圖裡·吉裡亞諾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聽見醫生說他的傷是致命的,可他不相信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他覺得身體仿佛懸在半空中,不覺得疼痛,也不感到害怕。他相信自己絕不會死的。他不知道,大量的失血往往會使人產生一種暫時的愉快感,醫學上稱之為欣快症。

  白天,有一名修道士來照顧他,喂他牛奶;晚上,院長和醫生一起來看他。夜裡,皮西奧塔過來服侍他度過那難熬的漫漫長夜,兩個星期過後,醫生宣佈,奇跡發生了。

  圖裡·吉裡亞諾心中有一股強烈的意念,渴望自己身體痊癒,大量失血能得到補充,那些被用鋼片裹制的子彈打壞的重要器官能很快長合。在大量失血引起的欣快症發作時,他夢見了自己的錦繡前程。他體味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感。從此之後,無論他幹什麼,再也不受各方制約了。社會法律,還有比之更嚴厲的西西里家規,再也不能束縛他了;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使得他全然沒有一點犯罪感。而所有這一切就是由一名笨蛋警察為了一塊奶酪向他開槍引起的。

  在他康復的幾個星期期間,他一遍一遍地在腦海中回憶著過去的一幕幕情景。他和同伴們聚集在小鎮廣場上,等著那些大莊園的監工來挑選他們去幹上一天活,他們提供的饑餓工資難以維持溫飽,臉上還擺出一副有權人的要不要隨你便的輕蔑的譏諷之情。糧食分配不公使得每一個人在一年的艱苦勞作之後仍是一貧如洗。嚴刑酷罰專門用來對付窮人,而富人則可以逍遙法外。

  如果他能痊癒,他發誓一定要伸張正義。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軟弱無力、聽任命運擺佈的小夥子了。他要從物質上和精神上把自己武裝起來。有一點可以肯定,面對這個世界,他再也不會像過去面對吉多·昆德納鎮長,或是面對開槍擊中他的警察那樣束手無策了。過去的圖裡·吉裡亞諾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個月後,醫生建議他再休息四個星期,並適當增加活動量,因此吉裡亞諾穿上修道士的長袍,在修道院中四處走走。院長也開始喜愛上這個年輕人,時常去看看他,跟他講講自己年輕時雲遊遠方的故事。赫克托·阿道尼斯送來一大筆錢,作為對院長為窮人祈禱的酬謝;唐·克羅斯向院長表示,他對這位年輕人很感興趣。這樣,院長對吉裡亞諾更加殷勤相待了。

  另一方面,吉裡亞諾瞭解到修道士們的生活之後,感到非常吃驚。在這樣一個農民們還在忍饑挨餓,許多人不得不出賣汗水以換取每天50分工錢的地方,修道士們過的簡直是國王般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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