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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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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雙臂來擁抱邁克爾·科萊昂。站著的時候,他的體寬和身高幾乎相等。濃密、灰白,像黑人那樣自然鬈曲的頭髮被精心修剪過,仿佛巨獅盤頭。他的雙眼呈蜥蜴黑,似嵌在多肉的臉龐上端的兩粒葡萄乾。他的臉頰如兩大塊紅木,左側刨得溜光,右面卻因多肉而起皺。他的嘴出奇地精巧,稀疏地長著幾根唇須。派頭十足的高鼻尖將臉上各部位裝釘在一起。 但是,他那皇帝一樣的腦袋以下卻完全是農家的裝束。不合身的大褲子圍在他那肥大無比的腰間,用兩根闊闊的米色吊帶吊著。那肥大的白襯衫剛剛洗過,卻沒有熨。他沒打領帶,也沒穿外套,兩隻光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 他一點也不像那個吃遍巴勒莫所有商家、甚至連集市上小售貨亭也不放過的人。很難相信,他該為一千餘件命案負責。在西西里西部他比羅馬政府更有實權。他比擁有大片西西里土地的公爵男爵們更富有。 他說:「我小的時候認識你爸爸,我很高興他有這麼個好兒子。」他邊說邊敏捷輕巧地擁抱了一下邁克爾。接著又問了些諸如旅途是否舒適,目前還需要什麼之類的問題。邁克爾笑著說他很想吃麵包,再喝點葡萄酒。唐·克羅斯立刻把他帶到庭院中,因為他和所有的西西里人一樣,只要有可能,都在門外吃飯。 在一棵檸檬樹旁已擺好一張桌子,桌子上鋪有磨光的玻璃和質地優良的白亞麻臺布。僕人們把寬大的竹椅往後搬開了一點,唐·克羅斯以他這種年齡少見的活潑和殷勤周到親自安排好座次。他已經六十多歲了。他讓邁克爾坐在他的右邊,叫神父——他的兄弟——坐在他左邊。他將維拉蒂督察和斯蒂芬·安東裡尼安排坐在他的對面,並對他倆都保持著某種程度的冷淡。 所有西西里人都是善食者。人們敢拿唐·克羅斯尋開心的有限的幾個玩笑之一就是,有東西吃的時候,他寧願吃好東西也不願去殺死一個敵人。他坐在那兒,臉上帶著溫和滿意的微笑,僕人們上菜時,他已是刀叉在手了。邁克爾環視整個庭院。只見四周由高高的石牆圍起,至少有十個衛士散落地坐在他們自己的小餐桌旁,但每張餐桌不超過兩人,而且都保持相當的距離以保證唐·克羅斯他們的談話的秘密性。整個庭院中彌漫著檸檬樹和橄欖油的芬芳氣息。 唐·克羅斯親自照應邁克爾,他給邁克爾的盤子裡舀上烤雞和土豆;叫他將細磨乳酪澆到旁邊小盤中的意大利實心麵條上;還親自給邁克爾酒杯中斟上渾濁的當地產白酒。他以極大的興趣做著這一切,顯露出很看重他的這位新朋友吃好喝好的一片真情。邁克爾很餓,從清晨到現在他什麼也沒吃。這位後先生一個勁不停地往他的盤子裡添菜。同時,他也密切注意其他客人的盤子,必要時他向僕人示意斟酒或往空盤子中添菜。 終於,他們吃完了。啜飲著蒸餾咖啡,唐準備進入正題了。 他對邁克爾說:「那麼你要幫我們的朋友吉裡亞諾跑到美國去了,是嗎?」 「這是我接到的命令。」邁克爾說,「我必須確保他進入美國,不發生任何不幸事件。」 唐·克羅斯點了點頭,紅木板似的大胖臉上一副似睡非睡、和藹可親的面容。想不到這樣一張面孔,這麼一副身體的他卻有著非常洪亮的男高音,「我和你父親全都安排好了。我將把吉裡亞諾交給你。但是生活中沒有一帆風順的事,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現在我很難按原定計劃辦。」他抬了抬手不讓邁克爾打斷他,「不是因為我的過錯。我沒有變卦。但吉裡亞諾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甚至連我也不相信。多少年來,幾乎從他成為亡命徒的第一天起,我就幫他活命,我們相互配合。在我的幫助下,他成為西西里最偉大的人,儘管現在他也僅僅不過是個27歲的毛頭小夥子。但是,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5000名意大利士兵和野戰警察正在搜山。可是,他還拒絕投奔我。」 「這麼說我就幫不上忙了,」邁克爾說,「給我的命令是只等7天,然後我必須回美國。」 儘管這麼說,他還是弄不清他的父親為何如此重視安排吉裡亞諾逃跑這件事。過了這麼長時間的流亡生活之後,邁克爾急切地想回家。他為父親的健康擔憂。邁克爾逃離美國的時候,父親正身受重傷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離開後,哥哥索尼被人謀殺了,科萊昂家族陷入了與紐約五大家族的生死搏鬥之中。他們甚至從美國一直趕到西西里,追殺邁克爾年輕的新娘。確實,父親的使者帶來消息說,父親已從傷痛中康復,他已與五大家族講和,他已安排好讓所有對邁克爾的控告全都撤回。但邁克爾明白,他的父親等待著他來做左右手;家裡每個人——他妹妹康妮,哥哥弗雷蒂,他那同父異母兄弟湯姆·哈根,還有他那可憐的媽媽,都迫切地想見到他,媽媽一定還在為索尼的死悲傷。轉瞬間,邁克爾也想到了凱——他消失兩年之後,她還在想他嗎?然而最為關鍵的問題是:為什麼他父親推遲他的歸期?解釋只能是,此事和某件涉及吉裡亞諾的重大事件有關。 突然,他發覺維拉蒂督察那雙冰冷的藍眼睛正審視著他。他那清瘦而高貴的臉上一付嘲笑的神色,如同看穿邁克爾的膽怯一般。 「耐心點,」唐·克羅斯說,「我們的朋友安東裡尼仍是我與吉裡亞諾及其家人之間的聯繫紐帶。我們會一起想辦法,你離開這兒前往特拉帕尼時,要順道去蒙特萊普看望吉裡亞諾的父母。」他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笑,臉上的堅定神色絲毫未改,「你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全部計劃。」他說這話帶著特別強調的語氣,但邁克爾暗想,他不可能知道全部計劃。教父從不把一件事全盤端出。 唐·克羅斯流暢地繼續說著:「我們所有熱愛吉裡亞諾的人有兩點看法是一致的,他不能再呆在西西里,他必須移民美國。維拉蒂督察也持相同意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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