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馬裡奧·普佐 > 末代教父 | 上頁 下頁 |
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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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起了母親的臉頰,暖融融的,皮膚像緞子一般,透明得他覺得自己能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不過血是在血管裡流動,非常安全。但是在他的睡夢裡,皮膚卻總是碎成粉末,鮮血流過可怕的裂縫,形成了紅色的瀑布。 這又勾起了其他的往事。母親用冷冰冰的嘴唇吻他,雙臂只是禮貌地摟抱他一下。她從來不像對克勞迪婭那樣拉著他的手。每次他去看望她,離開她家時總覺得透不過氣來,胸口仿佛被撞傷了,火辣辣地疼。他從不覺得現在失去了她,只覺得過去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勞迪婭時,卻沒有這種失落的感覺。他們共同擁有一個過去,現在,克勞迪婭仍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儘管比重不是很大。他想起他們喜歡在冬天互相對打。他們把拳頭藏在大衣口袋裡,然後揮向對方。一場佯攻。一切都很正常,克羅斯心想,只是他偶爾會想念母親和妹妹。但他覺得跟著父親,跟著克萊裡庫齊奧家族,還是很快活的。 25歲這年,克羅斯作為家族的鐵榔頭,參與了他的最後一次行動。目標是一個他從小就很熟悉的人。 聯邦調查局一次大規模的偵破行動,抓去了許多有頭銜的頭領,有些是名副其實的老闆,全國各地都有。其中之一就是弗吉尼奧,東部沿海地區最大家族的頭目。 弗吉尼奧·巴拉佐受封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頭領已有20多年,一直盡職盡責地為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效力。作為回報,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使他發了財:在他遭逮捕時,他的家產已經超過5,000萬美元。他和他的家人生活得十分舒適富足。但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弗吉尼奧·巴拉佐竟然忘恩負義,背叛了一手扶持他,使他擁有今日名位的人。他違背了保密禁規,該禁規禁止向當局透露任何信息。 他被起訴的罪狀之一是謀殺,但是害怕坐牢還不足以使他變節;何況紐約州的法律沒有死刑,而且,無論他的刑期有多麼漫長,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定能在10年後使他重獲自由,他們甚至還會確保讓他這10年過得輕鬆自在。他也知道各種對策。在法庭上,證人將為他做偽證,陪審員會受到賄賂。甚至在他服刑幾年之後,仍會有人準備新材料上訴,提呈新證據,證實他原本是無辜的。這事有一個著名的先例,一位手下人服刑5年之後,克萊裡庫齊奧採取了這種措施。那個人被釋放出獄,政府因他「誤」坐監獄,付給他超過100萬美元的賠償。 不,巴拉佐並不害怕坐牢。讓他變節的真正原因是,聯邦政府根據國會為打擊犯罪分子而通過的「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威脅要沒收他的全部財產。巴拉佐不能忍受他和孩子將失去安在新澤西的富麗堂皇的家,位於佛羅里達的豪華公寓以及位於肯塔基的馬場,這個馬場已經飼養出了三匹在肯塔基賽馬會上落選的馬。就因為臭名昭著的「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允許政府沒收刑事犯的家產,股票、債券,還有那些古董小汽車都可能被沒收。唐·克萊裡庫齊奧曾為這個「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火冒三丈,但是他只說了一句話:「富人們會為炮製了這個法案而後悔的,總有一天,政府會根據這個法案逮捕整個華爾街的人。」 出於遠見而不是運氣,在過去的幾年裡,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慢慢地疏遠了他們的老朋友巴拉佐。他太愛張揚,這不符合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一貫的傳統。《紐約時報》刊登過一篇有關他搜集古董汽車的報道,弗吉尼奧·巴拉佐頭上戴著一頂雅致的鴨舌帽,坐在一輛1935年出產的羅爾斯-羅伊斯小汽車裡,手裡握著方向盤。電視轉播肯塔基賽馬會,弗吉尼奧·巴拉佐出現在屏幕上,手裡握著馬鞭,侃侃而談這項皇家運動的引人入勝之處。那時他的身份是一位有錢的地毯進口商。克萊裡庫齊奧家族覺得他這樣做太過分了,漸漸對他產生了戒心。 就在弗吉尼奧·巴拉佐和聯邦政府的地區檢察官討價還價的當兒,是他的律師向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報告了這個消息。處於半退隱狀態的唐立即從兒子喬治手裡收回大權。這樣的情況必須由西西里的老手來處理。 緊接著召開了家族會議。到場的人有唐·克萊裡庫齊奧,他的三個兒子——喬治、文森特和佩蒂,還有皮皮·德利納。巴拉佐的行為確實會對家族體制造成損害,不過只有基層的組織會損失慘重。這個叛徒能夠提供有價值的情況,但缺乏法律認可的證據。喬治建議,最壞的可能一旦發生,他們總可以把總部移到別的國家去,但是唐惱怒地否定了他的建議。除了美國,他們能到什麼地方立足?美國給予他們萬貫家財,它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對富裕的公民實行保護。唐經常引用這句話:「寧可放過一千,不可錯殺一個,」隨後又加一句:「這是個多麼美麗的國度!」問題在於安逸的生活導致人的意志薄弱。在西西里,巴拉佐根本沒有膽量背叛變節,想也不敢想違反保密禁規。他的親生兒子會親手殺了他。 「我年紀大了,不適宜住到外國去,」唐說,「我不會讓一個叛徒把我趕出家門。」 弗吉尼奧·巴拉佐的問題似乎是小事一樁,卻是一種症候,會影響其他的人。像他這樣的人還有不少,他們不再恪守曾經幫助他們富裕強大的那些老規矩。克萊裡庫齊奧家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個老闆,芝加哥的一個,還有坦帕的一個,都喜歡炫耀自己的財富,讓全世界人來瞻仰。然後一旦被抓住,這些人千方百計想逃脫懲罰,殊不知災禍全由自己的粗心大意所造成。他們逃脫懲罰的方式就是違反保密禁規,背叛自己的弟兄。這種毒瘤必須徹底根除。這是唐的意見。不過,他現在想聽聽別人的意見;畢竟,他老了,可能還有別的解決方法。 喬治就發生的事做了簡要說明。巴拉佐正在和政府的檢察官討價還價。他情願去蹲監獄,只要政府許諾不對他實施「被敲詐者操縱及腐敗組織」法案中的有關條款,只要他的妻子和孩子繼續享有他的財富。當然,他也力爭不去坐牢,如果那樣的話,他得出庭作證,指控他所背叛的人。他和他的妻子將受「證人保護計劃」的庇護,改換身份度過餘生。他還將整整容。而他的孩子也將過著富足體面的生活。這就是達成的交易。 不管巴拉住有多少缺點和錯誤,他們一致認為他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他的三個孩子都受到良好的教育。一個兒子即將從哈佛大學商學院畢業,女兒西爾在紐約第五大道經營一家高級化妝品商店,還有一個兒子做計算機工作,為航空航天計劃服務。他們應該有這樣的好運。他們是真正的美國人,生活在美國夢裡。 「那麼,」唐說,「我們給弗吉尼奧捎個信,讓他心裡有個數。他可以背叛任何人。把他們送到監獄裡或者扔到海底去。但是,如果他膽敢說克萊裡庫齊奧家族一個字,他的孩子就完蛋了。」 皮皮·德利納說:「威脅似乎再也嚇不住人了。」 「這威脅直接出自我的口,」唐·多米尼科說,「他會相信的。對他本人不要做出任何承諾。他會明白的。」 文森特說話了。「一旦他被置於『保護計劃』之下,我們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唐問皮皮·德利納:「你呢,我的『鐵榔頭』,你怎樣看這個問題?」 皮皮·德利納聳了聳肩。「在他出庭作證之後,他們將把他置於『保護計劃』之下,那時我們肯定能接近他。不過,這事會招致極大的轟動和公眾的關注。值得嗎?那又能改變什麼呢?」 唐說:「公眾的關注和輿論的轟動,正是這事值得一試的地方。我們將向全世界傳達我們的信息。事實上,這事一旦要幹了,就得幹得很出色。」 喬治說:「聽其自然吧。隨便巴拉佐說什麼,都不可能對我們造成滅頂之災,爸,你的辦法有點只顧眼前。」 唐沉思片刻。「你說得不錯。但是什麼事有個長久的解決方法?生活中到處都是不確定的因素和臨時的解決方法。你是不是對懲治巴拉佐能否殺一儆百表示懷疑?也許可以起到這種效果,也許不行。肯定會嚇住一些人。沒有懲罰,上帝也不可能締造出一個世界來。我將親自和巴拉佐的律師談談。他會明白我的意思,並會傳達我的信息。巴拉佐肯定會相信我的話。」他頓了一會.又歎了口氣,「審判結束之後,我們著手做這事。」 「那他的妻子呢?」喬治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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