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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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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現在就喝酒來給自己壯膽,」裘裡斯說,「我在咱倆住的那套房間裡給你準備好了香檳酒。」 「你能保險這麼快就好了嗎?」潞西問。 「我敢保證我的工作沒有問題。醫療方案是我擬定的,不過我讓我的老朋友凱爾奈動手操作罷了,」裘裡斯說。眼下咱倆還是休息休息吧。」 當他們上樓到了他們那套房間裡之後(他們現在已同居了),璐西實在沒有料到還得等那麼久。晚餐是山珍海味,在她那裝滿香檳酒的玻璃杯旁邊,放著一個盒子,裡面擺著一隻鑲有大金剛鑽的訂婚戒指。 邁克爾·考利昂在西面裡過了五個月流浪生活之後,終於真正懂得了他父親的性格和他自己的命運。他終於真正懂得了像路加·布拉西和冷酷的克萊門紮這類人物,也懂得了他母親那種安分守己的超然態度。在西西里,他看得一清二楚,要是他們不行動起來同自己的命運作鬥爭,他們將落個什麼下場?他懂得了,為什麼老頭子反反復複地說:「一個人只有一個命運。」他終於懂得了人們對有權的合法政府蔑視的根源所在。懂得了人們對任何一個破壞了緘默法的人之所以仇視的根源所在。 邁克爾身穿一套舊衣服,頭戴一頂鴨嘴帽,一到巴勒莫就被轉運到西西裡島的內地去了,轉運到地下家族勢力所控制的一個省的心臟地區。在那裡,地下家族的頭頭對邁克爾的父親是感恩戴德的,因為邁克爾的父親早年替他賣過力。這個省有個小鎮叫作考利昂,當年老頭子在移居美國時就把這個小鎮的名字當作自己的姓了。但是,在這個小鎮上,老頭子再也沒有活著的親屬了。親屬中的女人生都壽終正寢,男人不是在家族格鬥中給殺害了,就是移居到美國、巴西或意大利半島去了。邁克爾以後就會知道,同世界上任何地區相比,這個窮酸小鎮的謀殺發案率是最高的。 邁克爾,根據人家的安排,作為客人居住在那位家族頭頭的叔叔家裡,這個叔叔是個單身漢,還是本區的土醫生。這位地下黑幫頭頭五十九歲了,名叫托馬辛諾老頭子。他公開活動的身份是西西里最顯赫的一家貴族的管家,負責一片大莊園。這裡所謂管家,實際上就是有錢人家的莊園的警衛員,不單純是管理,還要負責保證窮人不至於去搶佔那些目前沒有耕種的土地,不至於以任何方式對莊園的土地進行蠶食,不准偷獵,也不准擅自占地耕種。總括起來說,所謂管家,就是為了一定數目的錢而充當黑打手的人,保護有錢人家的房地產,反對窮人所提出的合法或不合法的一切要求。當任何貧農試圖實行那條允許他購買非耕土地的法律時,管家就發出威脅,揚言要把他打殘或打死,這樣就把他嚇跑了。管家的任務就這麼簡單。托馬辛諾還控制著當地的「水權」,否定了羅馬政府企圖在這一帶興建任何新水壩的計劃。這樣的水壩勢必使他的賣水生意受到一蹶不振的打擊,勢必使水價大便宜,勢必把千百年來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這一整套管理水的重要體制徹底摧毀。不過,托馬辛諾是一位舊式的黑幫頭頭,不屑于染指毒品走私和妓女買賣。在這方面,托馬辛諾老頭子同巴勒莫這類大城市剛剛冒出來的新型黑幫領袖之間,是有心病的:那些深受從美國遣返意大利的流氓阿飛影響的新型人物,在這方面是無所顧忌的。 這黑幫頭頭是個異常肥胖的男子,是個「挺著大肚皮的男子」。這形象,就含義或字面來說,都意味著是一個能夠在同夥中引起敬畏的人。在他的保護下,邁克爾是有恃無恐的,但是,把流浪者的身份加以保密,仍然被認為是必要的。因此,邁克爾的活動被限定在老頭子的叔叔塔查大夫的莊園的圍牆之內。 塔查大夫作為西西里人算是一個大個子,差不多有六英尺高,紅光滿面,雪白的頭髮。雖然年逾古稀,但他每星期都要到已勒莫去光顧比他年輕的妓女,越是年輕的越好。塔查大夫的另一個毛病就是讀書。他什麼書都讀,而且要把自己讀的書的內容講給本鎮居民聽,講給不識字的農民聽,講給莊園的牧人聽。這使得他在本地落了個傻瓜的臭名。書,同他們有什麼相干。 到了傍晚,塔查大夫、托馬辛諾老頭子、邁克爾三十人就坐在佈滿了大理石雕像的大花園裡。在這個島嶼上,那些大理石雕像簡直就像黑紅色的大葡萄似的,從花園裡魔術般地長出來。培查大夫愛講幾世紀以來的黑幫的豐功偉績,邁克爾·考利昂聽得入迷了。有時甚至托馬辛諾老頭子也會聽得忘乎所以,再加上馥鬱的空氣、有葡萄味的醉人的葡萄酒,以及花園城那種雅致幽靜、令人心曠神抬的氣氛的激發,也忍不住要根據自己的親身經歷講一個故事。大夫講的是歷史傳說;老頭子講的是現實中的真人真事。 在這個古色古香的花園裡,邁克爾·考利昂摸清了他父親賴以成長的老根。他還摸清了「黑幫」這個詞在意大利語裡原來的含義是「避難所」。隨後,這個詞就演變成了為反抗壓榨這個國家和人民的歷代統治者而成立起來的秘密組織的名稱。西面裡這塊土地遭受的蹂躪比任何別的地方所遭受的蹂躪都要殘酷得多。宗教法庭對西面裡人不分貧富,統統嚴刑拷打。天主教內部的地主老財和王孫公子,都有對牧民和農民作威作福的絕對權力。警察是教會權力的工具,警察同教會裡的權貴勢力簡直不分彼此,完全坑澀一氣。因此,西西里人之間罵架,罵一聲「你是警察」就算是最大的侮辱了。 面對著這種野蠻殘暴的專制權力,受苦受難的人們養成了敢怒而下敢言的習慣。他們為了不使自己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養成了絕不發出任何威脅的習慣,因為發出威脅就等於提醒對方,肯定會引起對方迅速的報復行動。他們明白了社會就是他們的敵人,因此,當他們受到委屈而要求伸冤時,他們就去求強盜的地下組織,即所謂黑幫。黑幫採用緘默法,即所謂守口如瓶的原則,加強了自己的權力。在西西里,一個陌生人想問一下到一個城鎮去的路,甚至連個回答也得不到。一個黑幫成員最大的罪就是把剛剛向他開過槍或對他進行過傷害的人的名字告訴警察。緘默法簡直成了人們虔誠信仰的宗教信條。一個女人,如果她丈夫遭到了謀殺,也下去把謀殺她丈夫的兇手的名字告訴給警察,甚至也不會把謀殺她孩子的兇手的名字,或強姦她女兒的強姦犯的名字告訴警察。 在西西里,正義向來都不是來自當局,因此,想要正義的人們總是紛紛奔向綠林好漢組織。如今,黑幫組織仍然在起著這種作用。一到緊要關頭,人們總是去向當地的黑幫頭頭要求幫助。他是他們福利救濟工作的負責人,是他們地區管吃管穿還管安插工作的長官,是他們的保護神。 但是,在隨後幾個月裡,塔查大夫所沒有補充說明的,而邁克爾自己所體會到的問題是:在西西里,黑幫已經成了富豪階層的非法別動隊,甚至成了司法和行政部門的輔助警察。黑幫已經蛻化變質,演變成了資本主義的機構,反共、反人民,對任何買賣都要加收自己私設的苛捐雜稅。 邁克爾·考利昂破天荒第一次悟出了一個道理,為什麼像他父親那樣的人,甘願當盜竊犯和謀殺犯而不願當合法社會的成員?貧窮、恐懼、越來越苦的日子,這些東西實在太可怕了,對任何一個有骨氣的人來說,都是難以忍受的。剛到美國的西西里移民,都以為美國的當局也會同樣殘酷。 塔查大夫主動提出,在他每一次到巴勒莫逛妓院時,順便也帶上邁克爾,但邁克爾謝絕了。他到西西里來避難,這就使他那個被打傷了齶骨無法得到適當的治療,到如今,他左臉上還保存著麥克羅斯基上尉送給他的「紀念品」。碎骨胡亂粘合在一起,把他的臉扯得歪歪斜斜的,從他側面看上去大大變形了。他原來對自己的容貌一直都很欣賞,這使他所受到的痛苦超出了他所預料的程度。疼痛本身,時隱時現,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塔查大夫給他吃了些藥丸,把疼痛止住了。塔查大夫提出要給他治治臉上的傷,他又謝絕了。因為他來這兒已經很久了,瞭解到塔查大夫也許是整個西西里最蹩腳的醫生。塔查大夫什麼書都讀,可就是不讀有關他本行的醫學書,他自己承認他不懂醫學書。他之所以醫學考試及格,就是因為西西里最舉足輕重的黑幫頭頭給他開後門。那個黑幫頭頭專程到巴勒莫去找塔查的老師談判,看他們應該給塔查定個什麼等級。這個事實表明,黑幫對於它自己賴以生存的社會來說,簡直就像個癌腫瘤。功績一文不值,才華一文不值,成就一丈不值,黑幫教父會把職位當作禮物賞賜給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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