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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警官麥克羅斯基像豬一樣哼哼著說:「他是個好小子,沒有問題。」

  他把身子向前一傾,在邁克爾的肩上熱情地拍了一下。

  「邁克,對那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我幹這一行、年紀太大了,也太容易發脾氣。我感到我得很快退休。幹這一行,老是發火,真受不了。我整天都碰到令人發火的事,你可想而知這是什麼滋味。」然後他悲歎了一聲,徹底搜了邁克爾的身,看他是否帶有武器。

  邁克爾看到司機露出一絲微笑,汽車徑直朝西開去,沒有企圖甩掉跟蹤者而要耍花招。汽車開上了西邊公路,飛馳前進,一會兒鑽進來來往往的車群裡,一會兒又竄出來。若後面有汽車跟蹤,肯定也得照樣鑽進竄出。接著,邁克爾驚愕的是,汽車拐上岔道,直奔華盛頓大橋,他們要過橋到新澤西州去了。誰給桑兒提供了會談地點的情報?實際上提供的是錯誤的情報。

  汽車迂回開上了引橋,開上了正橋,把燈火輝煌的城市留在後面了。邁克爾的臉始終裝出無動於衷的樣子。人家打算把他丟進沼澤裡去,還是詭計多端的索洛佐在最後一分鐘改變了會談地點、但是,當他們差不多快要過界的時候,司機突然來了一個急轉彎。這輛很重的汽車碰到分路石標上了,一下子跳起老高,躍進了單行車道,又回頭向紐約市開來。麥克羅斯基和索洛佐都在朝後張望,看是否有汽車也來了個急轉彎跟上來。接著,他們就離開大橋,直奔東布郎克斯。他們專走背街,後面也沒有汽車跟上來。這時,快到九點鐘了。他們總算放心了,沒有人在後面跟蹤。索洛佐把自己的香煙掏出來,請麥克羅斯基和邁克爾抽煙。但兩個人都不想抽。他自己點著,抽了起來。他對司機說:

  「幹得妙,我會記著的。」

  十分鐘之後,汽車開到意大利僑民聚居區的一家很小的飯店門前停了下來。街道上空無一人;因為時間很晚了,所以只有少數幾個人還在裡面吃飯。邁克爾開始還擔心司機也跟他們一同進去,但是還好,司機留在外面守汽車。連絡人原先沒有提到過司機,別人也沒有提到過司機。索洛佐另找司機開車跟著一同來,從技術上講算是破壞了協議,但是邁克爾決定對此保持沉默,因為他知道他們怕提這一點,怕毀壞會談成功的機會。

  他們三個坐在餐廳裡唯一的圓桌旁,因為索洛佐拒絕坐在隔間裡。除了他們三個,餐廳裡也只剩下兩個人了。邁克爾懷疑這兩個人是索洛佐安下來的保鏢。但是這也無妨,到時候他會對他們也來個突然襲擊,使他們措手不及。

  麥克羅斯基以真正關心的心情問道:「這兒的意大利飯菜真的很好嗎?」

  索洛佐再一次向他保證這裡的飯菜很好。

  「不信,你嘗嘗小牛肉就知道了。這兒的小牛肉是紐約市最鮮美的。」

  堂倌給他們拿來了一瓶酒。奇怪,麥克羅斯基並不想喝酒。

  「我想當唯一絕不酗酒的愛爾蘭人,」他說。「我親眼看到過許多人由於酗酒而惹得一身麻煩。」

  索洛佐以安慰的語氣對警官說:「我打算用意大利語同邁克爾談話,這並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而是因為我不能用英語把我的意思說得恰如其分。而我要使邁克爾相信我是懷著善意的,相信雙方在今晚就達成協議對大家都有利。你不要因此而感到受了奚落,要知道這並不是因為我不相信你。」

  警官麥克羅斯基對他們齜牙咧嘴地冷笑了一下。

  「沒關係,你倆只管說你們的意大利語吧,」他說,「我可要集中精力幹我的小牛肉和細條實心面。」

  索洛佐開始用西西里方言對邁克爾說話。

  「你必須明白我同你爸爸之間發生的問題純粹是生意上的問題。我個人對考利昂老頭子非常尊敬,巴不得能有機會為他效勞。但是你也必須明白,你爸爸已經老朽了,他成了生意路上的絆腳石。我目前從事的生意是有奔頭的,也是未來的潮流,大家都能成百萬美元地賺錢。但是你爸爸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清規戒律就踟躕不前,阻礙了生意的前進。這樣,他把他個人的意見甚至要強加於我這樣的人身上。對,對,我知道,他對我說過:『你自個兒去幹吧,那是你自己的生意。』但是,我倆都知道那是不現實的。我們一定會互相觸到對方的痛處。他實際上等於對我說,我的生意是做不成的。我是個有自尊心的人,不能讓別人把他的意志強加於我,因此也就發生了必然要發生的事情。讓我把話講明白,我是有後臺的,紐約所有的大家族都是我的後臺,而塔塔格裡亞家族是跟我搭夥幹的。如果這場爭吵繼續下去,那麼考利昂家族就會孤立,陷於四面楚歌。如果你爸爸的身體還好,那也許還可以頂得下去。而從另一方面講,老大的為人根本不能同教父相提並論,我這話並沒有貶的意思。而愛爾蘭籍參謀黑根,論威望,也不能同勁科·阿班旦杜同日而語。願上帝降福勁科的靈魂安息。因此,我提出講和,提出休戰。咱們還是先停止一切敵對行動吧,等你爸爸恢復健康,可以參加討論的時候再說。由於我好說歹說,同時還提出補償,塔塔格裡亞家族才同意不為布魯諾報仇。咱們之間會有和平的,同時我也得有個謀生之道,在我這一行裡做點買賣。我並不要求你們合作,但我要求你們考利昂家族不要干擾。這,就是我的建議。我認為你是有權表示同意並達成協議的。」

  邁克爾用西西里方言說:「請進一步給我談談你打算怎樣開始你的生意,我們家族在裡面究竟扮演什麼角色。還有,我們從這種生意裡能得到多少紅利。」

  「那麼,你是想聽聽整個方案的詳細內容羅?」索洛佐問道。

  邁克爾嚴肅地說:「頭等重要的問題是我必須得到可靠的保證:我爸爸的性命不再受到威脅。」

  索洛佐舉起一隻手,很富於表情。

  「我能給你什麼保證哪?我是受到追擊的對象,已經失去了機會。朋友啊,你把我抬得大高了。我沒有那麼能幹。」

  邁克爾現在確信,對方會談的目的只不過是爭取幾天時間而已。索洛佐會再一次冒險殺害老頭子。眼前妙就妙在「土耳其人」看不起他,把他當作小阿飛。因此,邁克爾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甜香的涼氣充滿全身,臉上卻故意裝出難受的樣子。索洛佐單刀直入地問:

  「你怎麼啦?」

  邁克爾顯出難為情的神態,說:

  「尿憋得受不了,我到廁所去一下,可以嗎?」

  索洛佐用他那黑色的眼睛全神貫注地端詳他的面部表情,然後側過身子,蠻不講理地把手伸到他的腿叉那兒上下左右到處亂搜,看是否有槍。邁克爾顯出生氣的樣子。麥克羅斯基直截了當地說:

  「我已經搜過了。我搜過千千萬萬個亡命之徒的身,沒有出過差錯。他身上沒有槍。」

  索洛佐對這一點很不高興,雖然沒有任何理由,但他對這一點就是不高興。他向對面桌子旁坐著的一個人遞了個眼色,向廁所方向揚了揚眉。那個人稍稍點了一下頭,表示他把廁所已經查看過了,裡面沒有人。索洛佐才勉強表示同意他說:

  「別耽擱太久。」

  他的觸覺實在靈敏得驚人。

  邁克爾站起來,走進廁所。小便池上面有一條粉紅色的香皂是放在小鐵絲籃裡的。他走進一個隔間,真的想小便,尿憋得差點漏出來。他很快地撒完了尿,就伸到水箱後面摸到了用膠布固定在那兒的微型手槍。他把膠布撕開,取出手槍。迅速插在褲腰帶上,把上衣拉展,蓋好,扣上鈕子。他洗了洗手,濕了濕頭髮,還用手帕擦去水龍頭上留下的指印。然後,他走出了廁所。

  索洛佐在那兒沒有動,臉正面對著廁所的門,烏黑的眼睛閃耀著機警的光芒。邁克爾對他微笑一下。

  「現在我可以談話了,」他松了一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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