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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舞臺上的人物全是他生活中熟悉的,他雙豐緊緊捂住自己的嘴,極力不讓臉上有衝動的表情;舞臺上,那開始時相互傾吐愛慕之情的一男一女,現在又唱出憎恨對方之歌。身穿農民服裝的男人氣憤地哭訴著,音調非常優美,越來越大,越來越高,管弦樂比他的聲音低,隨著它而起伏,然而在必要時,降得一點也聽不見。女聲尖而刺耳,穿插在男聲中,形成了合唱,管弦樂為他們的對白伴奏。這時,男的用勁把女的推開,這猛勁致使她在旋轉時一下子摔倒在地,真的呼地一聲碰在舞臺的地板上。她迅速站了起來,失聲地、卻是隨著音樂譴責對方,當那男人威脅她時,她對他的指控一一否認。突然。男聲、伴唱聲以及樂隊的演奏聲部消失了,女人發現只剩下自己,她承認了自己的罪過,咒駡自己不該蔑視對方,音樂較低、較柔和,唱出了死亡和悔恨、唱出了肉體上的風流事,這使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為之感動。埃迪·卡辛看見那男人;把揪住女人的頭髮,用匕首刺進她的身體。她和著響亮而清晰的音符呼救:她的情人和她死在一起。樂隊的喇叭和小提琴變為高調,漸次加強;男聲作最後的傾吐,和著長而清晰的音符唱出報復、激情和悲痛。幕拉下了。

  身穿帶有金黃色道道的綠色制服的俄國軍官,滿腔熱誠地鼓掌,看來是想到引起大家的掌聲。埃迪。卡辛從禮堂裡擠了出來,走到晚間新鮮的空氣中。他靠在自己的吉普車上,感到疲憊不堪,然而卻又心滿意足。他直等到所有的人都離去,等到那個在舞臺上已死去的女人走出來。他看見她平平常常,一副憂鬱的德國人的面容,身穿寬鬆的黑色衣服;前挺後撅笨拙得象五十歲主婦。他一直到她走得看不見了,才上吉普,驅車馳過大橋,進入不來梅市區的阿爾斯塔特區。到處都是一樣,迎接他的是高高堆起的廢墟。歌劇喚起了他對自己家屬的感情。這感情和對歌劇的回憶交織在一起,這物質世界和他所看到的舞臺上的虛構世界是多麼相似,具有同樣荒謬可笑的組成都分。現在,他擺脫了音樂的魔力,他為自己輕易流下淚水而感到羞愧,因為這淚水是為一場情節簡單,那麼平鋪直敘的悲劇而流。它只不過是一個描述無辜的不幸人遭遇災禍的兒童故事,他的淚水便是自己永遠不會理解的孩子的淚水。

  軍官俱樂部曾經是不來梅一家最高級的私人住宅,原有的草坪現在成了吉普車和指揮官們小轎車的停車場,後面的花園專為較高級軍官家裡供應鮮花。

  埃迪走進俱樂部時,舞池裡空空的,它的周圍卻裡外三層都是軍官。前排席地而坐,後排倚牆而立。其他的人則從酒吧裡觀看,為了不被前面的人擋住視線,他們都站在椅子上面。

  有個人從埃迪身旁擦過,走進舞池。這是一位姑娘,芭蕾舞鞋鞋頭那小小的銀色木塊支撐著她那赤裸裸的身體。她毫無技藝地跳著,接近習地而坐的軍官,赤裸的身體差一點碰到他們的臉,致使這些年輕的軍官們不由地驚起,把剃成平頭的腦袋轉開。當他們這樣做的時候,她大笑了。而當年紀大一些的軍官半開玩笑地伸手去抓時,她又邊笑邊跳開了。這是一場反常的沒有性欲、沒有色情的表演。有人往池子裡扔一把梳子,姑娘繼續跳著,就象一匹馬在奔跑。軍官們開始大聲說些她不明白的笑話,恥辱使她的臉越加不自然,使她的舞姿越加可笑,直到所有的人部大笑起來,往池子裡扔梳子、手帕、塗奶油用的刀、飲料裡的橄欖、椒鹽卷餅。人位軍官大聲喊道:「把它藏起來吧!」這一聲成了樂隊結尾的疊句。俱樂部的那位官員,手拿一把很大的剪刀,走到舞池、把剪刀猥褻地哢嗒一聲。那姑娘跑離舞池。從埃迪身旁穿過,回化粧室去了。埃迪朝酒吧走去,在房間的一角看見莫斯卡和沃爾夫,便走到他們跟前。

  「別跟我說利奧今天沒能來;」埃迪說:「沃爾特,你擔保過他不會來,」

  「唉,」莫斯卡說,「他已經逮到一個舞女了。他進去了。」

  埃迪咧嘴一笑,轉向沃爾夫說:「找到金礦了嗎?」他知道沃爾夫和莫斯卡夜間出去,在黑市做買賣。

  「生意不是好做的,」沃爾夫說,他那死白色的臉憂愁地來回搖了搖。

  「別騙我,」埃迪·卡辛說,「聽說你的那位情人的睡衣睡褲上都別有鑽石呢。」

  沃爾夫憤憤不平地說:「她上哪兒去搞睡衣睡褲啊?!」三人都笑了。

  招待走來,埃迪要了雙份威士忌。沃爾夫朝著舞池點了點頭說:「我們以為你今晚坐在前排呢。」

  「不,」埃迪。卡辛說:「我可是個有教養的人。我去看歌劇了。不管怎麼說,那兒的女人總比這兒的好看些。」

  軍官們從另一間屋湧進酒吧,表演結束了。房間變得擁擠不堪,莫斯卡站了起來,說:「咱們上樓到擲骰子那裡玩一會兒。」

  擲骰子台的周圍幾乎水泄不通。這是一個製作很粗糙的檯子,四根沒有油漆的木架做腿,一塊綠色氈布緊繃檯面。四周用半英尺高的木板圍成長方形,使骰子掉不出去。

  上校個子不高,腰粗體胖,留著亞麻色的鬍子、特別整潔。他正在笨手笨腳地搖骰子,那四四方方的立方體從他緊握著的手中擲出。其他擲段子的人也都是軍官,大部分是飛行員。上校的左邊站著他的副官,他只看別人擲,自己並不參加玩。

  副官是一位年輕的上尉,看上去是個直率的人。在他不想咋唬你時,總是面帶笑容,和藹可親。他有權決定哪個軍官留下來值勒,尤其是在週末。他以自己當副官的職位,為自己那麼一點點權力而得意洋洋。上校信賴他,他不輕易放過任何一次對上校的公然冒犯。但他是個正派人,只有這種冒犯是對上校的職位,而不是對他個人人身的情況下,他才進行懲罰。嚴格軍隊生活和軍隊禮儀是他該做的事,任何對此的違犯都是罪孽的和褻瀆的。任何一個企圖不通過軍隊規章制度所明文規定的正確而嚴密的途徑去辦事的人,不管他費多大勁,至少忙它好幾個月,都會突然發現自己是個碌碌無為的人。他把青年人的狂熱用於他該做的事上;他歲數並不比莫斯卡大。

  一名身穿白夾克衫的招待員站在房間角落處的小小酒櫃櫃檯後面。當遊玩的人要酒時;他便把酒斟好,但無論誰要酒都得自己去端,把酒端到娛樂現場,放在擲骰台四周的木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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