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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沃爾夫再次停下來,吸了一口煙。「你知道,我們用的錢都是軍用券1黑市經營者們擠命想弄到它,然後再把它倒賣給美國兵換取匯票。但是,他們幹起來很慢。我們可以把我們所能搞到的軍用券統統換成匯票,重要的是我們不能讓人家看出我們老幹這行交易。」

  「是那樣嗎?」莫斯卡說。

  「情況是這樣的。前兩個星期,那些德國黑市商看來搞到了數目很大的一筆軍用券,我幫他們兌換成匯票,賺了相當多的錢。順便說一聲,我要讓你也參加進來幹。現在講講我的意圖。我對這件事有些好奇,就開始四下打聽,聽到了一件駭人聽聞的傳說。當軍用券走海路從美國運來時,船停在不來梅港。儘管一切都絕對保密,還是走漏了風聲。一箱子軍用券不見了,價值一百多萬元。軍方對嚴加保密,因為這會使他們看上去麻痹到了極點。你認為這事怎麼樣?」講這事時,沃爾夫變得很興奮。「一百多萬元,」他重複地說。

  莫斯卡對於沃爾夫聲音中的那股子渴望勁兒感到好笑,便笑了起來。「錢數不少。」他說。

  「現在講講我的辦法。這筆錢可能已經分散到全國各地了,但這兒肯定有一夥人手裡有相當一大筆,我們只要能發現他們,大功就告成了。放長線釣大魚。」

  莫斯卡說:「我們怎麼找這筆錢,又怎麼對待這筆錢呢?」

  「找錢是我的事,」沃爾夫說。」但你得幫助我。這件事不象聽起來的那麼難,而你別忘了我是受過訓練的人。我有很多關係,我帶你到各處走走,把你介紹給那些人,說你是基地服務商店的一位大人物,正想以每條三至四元的價格銷售香煙。他們一聽這個價格會搶著買。我們就這樣拋出去二十或三十條,我能搞到這些香煙。這消息會傳開。那時我們就說我們必須一次性脫手五千條。這是個大數目,我們得編個說法,如果一切都周密計劃的話,就會有人來找我們,於是我們就商定交易。他們帶面值二萬元的軍用券來。我們就接受下來。他們無法去警察局,無論是他們的警察局,還是我們的警察局。他們徹底上當了。」沃爾夫停下來,用力抽了最後一口煙,便把煙頭扔到街心。然後他輕輕地說:「這是件苦差事,每週得有兩三個晚上在城裡瞎逛,而最後一著則需要膽量。」

  「真正的警察與小偷。」莫斯卡說,沃爾夫微微一笑。莫斯卡向外探望那黑暗的街道,越過廢墟往前看去。遠處可以看見一輛電車閃著黃色的燈光,穿過黑茫茫的城市徐徐行馳,好象隔著一個湖,或者一塊草地。。

  沃爾夫慢慢地嚴肅地說:「我們得為我們的未來做準備。有時,我想我以前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場夢,事事都稀裡糊塗,或許你也有同感。現在我們就得為我們的現實生活做準備了,而且這將是艱難的,真正艱難的事。這次是我們為自己作安排的最後機會。」

  「是的,」莫斯卡說:「但它聽起來麻煩得要死。」

  沃爾夫搖搖頭,」它可能辦不成、但在此期間,我會給你安排一些兌換買賣做。不管怎樣,你好歹都會賺千兒八百的。如果咱們走運的話,那怕只走一丁點兒運,我們就能分一萬五或兩萬元。也許還不止。」

  當沃爾夫起動馬達時,莫斯卡下了吉普,然後看著他飛馳而去。抬頭向上,莫斯卡看到那一扇窗玻璃格上映出海蓮的黑臉。他朝她揮了揮手,然後走進大樓,向樓上跑去。

  08

  莫斯卡萎靡不振地走出大樓,坐進停在樓前的吉普車,想躲避傍晚時刻的十月寒風。汽車底板上冰冷的金屬板使他周身直打寒顫。

  沿街往前有個很大的交叉路口,市內有軌電車要在那裡向左或向右拐彎,軍用車輛要在那裡暫停,以便開車的人去查看那一長排指示他們開往市內各指揮部的白色牌子。廢墟四下伸延就好象一塊崎嘔不平的墳場,十字街上已開始修建一些平房,路對面一家小小的德國影劇院開著門,一長隊等候入場的觀眾正緩緩入場。

  莫斯卡餓得不耐煩。他望著三輛滿載著德國戰俘的帶篷卡車從旁邊駛過,在交叉路口停下。他想,或許都是些戰俘。一輛坐有全副武裝的警衛的吉普車,盡職地緊跟其後。利奧站在那家裁縫鋪門內,莫斯卡挺直身體坐在車內。

  他倆都看到街對面的那個女人尖叫一聲,開始往前跑。出了人行道,瘋狂地朝交叉路口跑去。她狂亂地揮舞著手臂,一個勁兒地喊一個名字,由於激動過份使人聽不清她喊的是誰。裝運戰俘的最後一輛卡車上有人向這女人揮手作答。卡車加快了速度,吉普車就像一隻牧羊狗似地緊迫其後。那女人看到已無指望便停了下來。她蹲下身來,然後直挺挺地橫躺在地上,擋住了過往車輛。

  利奧鑽進吉普。馬達的轟鳴和震動使他們產生一種錯覺,好像暖和了一些。他們直等到那女人被抬到人行道上後,利奧才開動吉普。對於剛才所見情景,他們隻字未談。這與他們無關,然而在莫斯卡的腦海裡,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熟悉的影子開始活動,繼而有了輪廓,最後形成一個具體的人。

  在戰爭結束前不久,在巴黎,他發現自己陷入一大群人中,想擠出來簡直是做夢,於是他身不由己地被帶到市中心,帶到那道路的交匯口。一長隊滿載法國人的敞篷卡車慢慢地經過擁擠在街上、人行道上和咖啡館外的人群。那些法國人都是被釋放的戰俘,服苦役的勞工,因為成了累贅才被釋放。人群中爆發出的歡呼聲淹沒了車上那些人高興的哭喊聲。他們在車上歡跳,探出身子接受親吻,接受遞給和拋給他們的白色鮮花。突然一個男人從卡車上跳出;擦過人們的頭頂落了地。一個女人擠過人群向他撲去,狂熱地擁抱他。這時有人從卡車上扔過一根拐杖,喊出一些淫穢的祝賀話,這在平時會使一個女人臉紅,然而這時她卻和其他人一起大笑。

  那時,莫斯卡內心感到痛楚不安和內疚,而今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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