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孔薩利克 > 血漿黑手 | 上頁 下頁
六四


  恩格爾的上身猛地朝前傾。他用力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以致威士忌酒從杯子裡跳了出來。「聽著!不僅你,還有施羅德博士也給我打了電話。對他來說,事情還處在預審的階段。想必他知道這點。他畢竟是律師。他們不會挫敗我們的,約亨,因為他們沒有證據。他們只是懷疑而已。」他扭歪著臉。「現在說你。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應該站在指揮臺上指揮。可是你在幹什麼?你丟棄整個的爛攤子,飛到了我這兒。這已經不是輕率的行為,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蠢事。」

  「你聽我說……」

  「不,你聽著。你到底想給我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例如,要是他們監聽電話,這會發生什麼?也許他們已經派人監視你,你明白嗎?」他四面張望,沿樓梯向下看,仿佛在那些柏樹後面他會發現一個幽靈。「在這種情況下,必須保持鎮靜,和往常那樣從事自己的工作。跟平常一樣做生意。別失去頭腦,別神經過敏。因為他們等待的就是這些。可是你呢?」

  恩格爾又朝他的杯子裡看,扭歪著他的那張大嘴,仿佛他在他的威士忌酒裡發現一隻蒼蠅似的。「是的,」他聽到霍赫斯塔特說,「我在這裡。」

  恩格爾吃驚地抬頭看。「這我知道。而你還對此感到非常自豪,是嗎?也許我終究會知道,你為什麼到我這兒來。」

  霍赫斯塔特仰望天空。「你剛才說得很對,托馬斯。我不願再領導這家製藥廠,我也不願回到那兒去。我不僅將離開指揮台,還將離開整個的輪船……」

  恩格爾感到吃驚。當然,他料到霍赫斯塔特會有這番表白,但是他沒有估計到,霍赫斯塔特竟單刀直入地把問題擺到桌面上。他說得十分鎮靜,顯然事先已仔細地想好了一切。恩格爾把棕色的雙手交叉在裸露的胸口上,用拇指和食指玩弄掛在他頸項上的那根頗有分量的金項鍊。

  沉默。在乾燥的雞冠狀的丘陵上空,有一群鴿子在盤旋。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發電機的輕微的突突聲。陸地,海岸,大海,多麼和諧安寧……

  霍赫斯塔特用手背拭去額上的汗。

  「你幹嗎不脫去你的茄克?」

  霍赫斯塔特心不在焉地站了起來,脫去了他的運動茄克。

  「現在解開領帶……」

  這柔和的、父親般的、施主似的聲音,他曾多少次聽到過,也曾多少次毫不猶豫地聽從它。是的,他曾對他俯首貼耳,可是這已經過去了,一去不復返了。

  「現在,你喝光你的啤酒,約亨,然後慢慢地告訴我……」

  「該講的話我已經告訴你了,托馬斯。我是不會改變我的決定的。」

  恩格爾站了起來。他的那雙光腳感覺到了已經吸收了下午的熱量。他若有所思地觀察那個坐在籐椅裡的蜷縮著身子的、胸膛狹窄的人;可是與此同時,他迅速地考慮了各種可能性、結論和後果。他得不出結論。雖然霍赫斯塔特有時對他百依百順,但他清楚地知道,霍赫斯塔特的內心深處有一種不屈不撓的、鍥而不捨的堅定意志。所以他會遇上麻煩。非常可怕的麻煩……

  他轉身朝桌子走去,用雙手抓住霍赫斯塔特坐的那把籐椅的靠背。「那好吧,約亨,我們暫時把我的意見拋在一邊。讓我們做你決心要做的事情吧。你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這是上級對下級說話的聲音——和往常一樣,這聲音富有啟發性,也頗有趣味。霍赫斯塔特感到口幹。他難於回答恩格爾所提出的問題。「托馬斯,我用一句簡單的話向你說明我決心要做的事。你付清我應得的款項,我就離開。」

  「真是這樣嗎?我付清你的工資,然後你就離開?我付清什麼?」

  「你欠我的錢。」

  「啊哈。現在談第二點。你就離開……這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說,一旦錢存入我在瑞士的賬戶,我就乘飛機飛往委內瑞拉。」

  「委內瑞拉?啊哈!事情清清楚楚!你在那兒始終有個基礎。那兒有我們的老朋友阿龍索。」恩格爾的聲音裡充滿嘲諷,可是在它的後面隱藏著另外一種東西。「總之,這個年老、善良的阿龍索已經賺夠了錢。由於我們的幫助,他已經掙了一大筆錢,比所有其他強盜一樣的進口商人掙的錢加起來還要多。是誰幫他掙到這筆大錢的?說吧,誰?!」

  霍赫斯塔特沉默不語。

  「一個更簡單的問題,約亨。誰?你——還是我?」

  霍赫斯塔特想站立起來,但僅做了一個徒勞的動作——太晚了。這時他感到自己跌倒了……然後是疼痛!一陣劇烈的疼痛湧上他的後腦勺,消失在一聲金屬般的吼叫聲中。世界變得黑暗了。霍赫斯塔特試圖滾向一邊,但沒有成功。恩格爾把椅子踢翻了!他把你像一隻狗一樣扔到了石塊地上!他現在知道了這點。我的頭,啊,我的頭……

  他不想睜開眼睛,可是他還是睜開了眼睛,順著棕色的、肌肉發達的、在他的上空跨開的兩腿往上看,看到了恩格爾那黑白相間的和服,再往上看,他看到了恩格爾那張幸災樂禍的臉。它正發出獰笑,這是一個魔鬼發出的獰笑。仿佛這一切還不夠似的,他還用沾滿灰塵的、起繭的腳狠狠地踢霍赫斯塔特的下顎,把它踢到一邊去。

  「你還是我,約亨?」

  霍赫斯塔特因痛苦而呻吟著。

  「感到痛?是嗎?」

  「你……你……」

  「是的——我!你以為這會給我帶來樂趣嗎?你要記住,你怎樣對待我,我也怎樣對待你。或許你曾指望,我會對你的美妙的計劃表示祝賀嗎?」

  他迅速地重新把椅子扶起來,朝霍赫斯塔特看了看,把他拉了起來,推進了椅子裡。

  「我的頭……」

  霍赫斯塔特的眼裡噙著淚水。他感到忍無可忍,不禁大哭大叫起來。「你瘋了嗎?我會得腦震盪的……」

  「胡說八道。腦震盪?你有個腫塊。坐到背陰的地方去吧!不,到洗澡間裡去吧,把你的頭在水裡洗一洗。然後我們再繼續談。我們的事還沒有完,我們兩個……」

  霍赫斯塔特轉回來的時候,濕透的黑髮貼在腦蓋上。面部皮膚已不再是蒼白的,而是淡黃色的,宛如褪了色的紙的顏色。他用左手把一塊毛巾壓在後腦勺上。

  恩格爾友好而同情地看了看他。「你的腦震盪怎麼樣了?」

  霍赫斯塔特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你不想坐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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