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孔薩利克 > 血漿黑手 | 上頁 下頁
一〇


  他沒有把車子開進車房,而是讓它停在外面,也沒有把它鎖上。幹嗎要把它鎖上呢?接著,他反躬自問,要不要吞服總是放在放手套的抽屜裡的漢娜的鎮靜藥片。然而,這有什麼用呢?他已經不再感到害怕。他的大腦已經克服了最後的疑慮。他已經想得夠多的了……

  他抬頭看了看那兩棵長在陶伯爾大街的圓形花壇裡的古老的栗樹。不存在經久不變的東西,沒有永恆的東西……使我們苦惱的是,我們無法清楚地認識到結局。它是無法預測的,它隱藏著。它可能是壞的,也可能是富有成果的。漢娜興許等得不耐煩了,他非常瞭解她。厄爾菲呢?厄爾菲對剛才發生的事也許壓根兒不理解。

  結論呢?死亡是必要的。死亡是愛。是的,死亡是愛的唯一形式,這愛我現在還能給予她們。

  他現在知道這點。

  家籠罩在黑暗之中。他打開了花園的小門,走過寬闊的用瓷磚鋪就的汽車引道。向右看去,網球場的高高的圍欄在灰白色的霧氣中閃閃發光。這球場他也不再需要了,的確,他幾乎從來也沒有使用過它。他聽到自己的鞋跟敲擊石子路面的聲音。這裡,盜竊者很容易闖進來。儘管這樣,他還是沒有讓人安裝上警報器,因為房主法恩霍爾德,這個可恥的守財奴,不願分擔費用。他想讓你把整個這筆費用加在租金上。這簡直是荒誕不經。

  銀行家們!

  法恩霍爾德可以為自己找到另外一個傻瓜了。

  此刻,他站在了家宅的門口,可是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繞著西廂房走,拿出了那把較小的鑰匙,以便打開露臺的門。他走進了客廳,看到了家具的輪廓。此時,月亮終於從一直遮蓋著它的雲後露了出來,照亮了家具和花園。他甚至能夠認出他自己的影子。幾乎就像在電影裡一樣:兇手來了……

  他伸手欲打開開關。可是這有什麼用呢?他不需要燈光。他的四肢也不再感到沉重,相反,他現在感到輕鬆,輕鬆而自由。

  在從主室通向二樓的浴室和樓梯的走廊的盡頭,豎放著一隻五斗櫥。這是一隻異常漂亮的五斗櫥。貼面板是櫻桃木的。18世紀末的產品。漢娜的姨媽把它作為結婚禮物送給了漢娜。當漢娜把最上面的抽屜打開的時候,發現裡面有一封信。萊斯納爾永遠忘不了上面的文字:「願你還能長時間地為一個幸福的、由成功和健康陪伴的家庭服務。」

  非常高尚。像姨媽一樣高尚。的確,這五斗櫥至今還在服務。它上面的那些黃銅燈微微閃爍。

  五斗櫥的上空有一扇首宿葉狀的小窗。它通向花園。在月光中他看到了那暗黑的長方形的游泳池。在它的邊上放著厄爾菲的那輛極小的兒童三輪車。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因為眼淚奪眶而出,頃刻間把一切都沖走了。

  萊斯納爾現在要做的事,並沒有計劃,而且是荒唐的。儘管這樣,他還是做了。他回頭朝門走去,走到外面的花園裡,幾乎在草裡的耙上絆了一下。漢娜似乎在這裡勞動過。

  漢娜……

  他拾起三輪車和耙,把它們高高舉起,仔細地察看,仿佛他還從未看到過類似的東西,然後把它們抬到屋牆旁邊擱下。

  然後他轉身走進屋內,在廚房裡倒滿了一杯水,吞服了三顆鎮靜藥片。這也是荒唐的,至少在以後的幾分鐘裡,藥物不會產生作用,而他再也不能等待!

  他回過頭朝五斗櫥走去。多年以前,他就讓人用一把特殊的鎖把最上面的抽屜鎖住。這把鎖的鑰匙始終掛在他的鑰匙串上。他打開了這個抽屜,打開了裡邊的那個盒子,從中取出手槍,隨後裝上子彈。然後他把手槍松松地握在右手裡,緊張地走上樓去。

  低沉的叩擊聲。是不是他的心在跳動?不管怎麼樣,這低沉的叩擊聲比他腳下的輕微的啪啦聲還要響。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緩慢地走,從未像現在這樣把一切再冷靜地考慮一遍。可是他的心有它自己的語言。他的心在喊叫……

  然後,一切也都過去了。

  走廊。

  右邊的第三道門。漢娜的房間。這是去年漢娜為自己佈置的,當時,他們決定分居,因為他不按時回家,總把她從夢中驚醒。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

  漢娜,自從我認識你以來,我從未愛上另一個女人……我向你發誓!

  漢娜,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愛過一個人像愛你一樣。

  漢娜,相信我吧,我不得不這樣做……

  他把門把向下壓,走了進去。可是他馬上又停住,吸入她香水的香味。他看到了床的輪廓,看到了那把沙發椅,在它的上方,模糊地掛著幾件衣服。借助從窗外射進來的黯淡的月光,他能辨認出漢娜側身而睡。他為此感到非常高興。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高興過。她手裡抱著一個枕頭。她的頭髮飄垂在白色的亞麻布上。

  他跪到床褥上。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始終一動不動地躺著。

  事情很簡單。

  那麼,下手吧!

  他用指尖碰了一下她的頭髮,可是這時卻沒有感覺,他的指尖早已壞死了。

  現在……

  他鎮定地拿住手槍,用槍口挑起她的一束髮辮,他全神貫注,不讓手槍觸及她的頭皮。他閉上眼睛——然後扣動扳機。

  太簡單了……

  那可怕、刺耳和響亮的爆炸聲就像是用拳頭敲擊桌子一樣。這爆炸聲使他猛地抬起頭來,這爆炸聲在他的耳朵裡鳴響。房間裡只有這短促清脆的爆炸聲。

  他決心不再往那兒看。起來,離開……

  他站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朝門走去的,可是他並沒有向後看。

  厄爾菲的兒童寢室在三樓上。可是這槍聲很響——厄爾菲想必已經聽到了它。

  他又站在了過道上。他把耳朵貼近通向兒童寢室的木門。

  萬籟俱寂。沒有啜泣聲,沒有「媽咪」。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他的鼓膜還一直在痛。

  他把手放到門把上,把門把壓低,然後走進了他小女兒的房間……

  女傭人伊裡斯看了看表:已經過了8點半了……可不是嗎,博士駕車呼嘯著上班之前,吃早餐的時候反正只喝咖啡。跟萊斯納爾太太她總是合得來。

  她把她的小車停在陶伯爾大街起點處的一家麵包房的前面,向裡面奔去,取來了厄爾菲非常喜歡吃的小麵包和灑上佐料的長形白麵包,然後費力地把這部馬達轟鳴的小車開過最後的幾百公尺,迅速抓起在大門入口處的《南德意志報》和《晚報》,然後沿著汽車引道奔跑。

  然後,她突然停了下來。鳥兒不停地啾啾叫,露珠,周圍一片寂靜。住宅和平常一樣,只是樓房底層的百葉窗還沒有升起來。沒關係,這種情況她也早已見慣了。

  儘管這樣,這裡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伊裡斯打開了家宅的門,走進了大廳,然後從那兒走進那間大的住室,然後又停了下來。她的心急遽地跳起來,仿佛她感到一隻手正在按她的脖子。

  豈止是發生了某種變化——一切都發生變化了!還有這令人感到害怕的寂靜。

  一股冷風掠過她的脊背。

  「萊斯納爾太太在家嗎?」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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