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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馬丁的耳朵在聽電話,心裡卻不停地思索著莉薩·馬利諾X光片上的蛛網狀腦密度變化。她是癲癇病人。他頭腦中訓練有素的專業知識使他很快聯想到,癲癇症狀與X光片上發現的精微變化是否存在聯繫?也許它們代表某種擴散性神經疾病?

  菲力普斯結束與邁克爾斯的通話,心頭湧起新的波濤。

  他記得莉薩·馬利諾病歷上的一則臨時診斷為多發性腦硬化。試試用放射學方法診斷,看看行不行,或許竟會出現了不起的發現。醫師尋求對多發性腦硬化症的實驗室診斷法已有多年歷史,馬丁知道,他需要再給莉薩·馬利諾拍幾張X光片,做新的CAT掃描。可是這樣做並不容易。因為病人剛動過手術,而且必須得到曼納罕姆的首肯。好在曼納罕姆注重研究合作,所以菲力普斯決定直接同他打交道。

  他隔著門喊海倫,叫她撥神經外科醫師的電話,一邊又研究起莉薩·馬利諾的片子。按照放射學術語,腦密度變化叫做網狀變化,雖然這些細紋看起來呈平行狀態,並不構成網狀。馬丁用放大鏡照看,懷疑這種變化的結構系神經纖維所致。這樣的假設仍舊不能成立,因為X線的穿透力極強,足以穿過顱骨。蜂鳴器聲音打斷他的思路,曼納罕姆的電話來了。

  菲力普斯依舊用尋常的語氣和他通話。在手術室裡為X光片引起的不愉快的一幕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若要跟曼納罕姆打交道,最好就讓諸如此類的遭遇一風吹過。這回外科醫師顯得格外冷靜,馬丁因此得以把話說下去,向他解釋,之所以打電話給他,是因為在莉薩·馬利諾的X光片上觀察到某些腦密度異常。

  「我認為應該對這種腦密度變異加以探究。在病人尚能挺得住的時候,我想再拍幾張顱骨X光片,並且給她另做一次斷層掃描。當然,都要徵求您的同意。」

  沉默。氣氛令人窒息。菲力普斯正欲開口,電話的那端曼納罕姆罵罵咧咧地嚷開了:「你不是在開玩笑吧?尋這種開心未免太低級趣味!」

  「不跟您開玩笑。」馬丁說。他也弄胡塗了。

  「聽著,」曼納罕姆嗓門越扯越高,「放射部現在才想起要來拍片,為時已晚,媽的!」

  電話哢嗒擱斷,傳來撥號聲。曼納罕姆唯我獨尊的態度有增無減。馬丁掛上電話,苦思冥想,不能感情用事,況且還有別的路子可走。他曉得曼納罕姆通常不管病人術後的護理,術後常規由總住院醫師紐曼負責。馬丁決定與他聯繫,看看姑娘是不是還在恢復室。

  「找紐曼嗎?」手術區值班台接的電話,「他出去好一會兒了。」

  「噢!」菲力普斯把聽筒換了一隻耳朵問:「莉薩·馬利諾還在恢復室嗎?」

  「不,很不幸,從未進來過。」

  「從未進來過?」菲力普斯驀地明白了曼納罕姆發怒的原委。

  「死在手術臺上。」值班護士回答說,「真可憐!何況又是死在曼納罕姆手裡的第一例。」

  菲力普斯回到讀片燈前,他看到的似乎不是莉薩·馬利諾的X光片,而是那天早上在外科待術區看到的她的面孔。一隻被拔光羽毛的小鳥的形象又浮現在他的腦際,困擾他的心靈。菲力普斯強制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片子上。能從片上獲得什麼啟發呢?他衝動地離開凳子,急欲再讀一遍莉薩·馬利諾的病歷,看看片子上的紋型與臨床表症,以及神經病理檢查得出的多發性腦硬化症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聯繫。當然,它不可能取代更多的X光片,但是的確有助於發現問題。

  海倫坐在寫字臺前吃三明治,他經過她身旁,要她給血管造影室打電話,讓那邊的住院醫師先幹起來,他隨後就去。海倫狼吞虎嚥吃完最後一口,請示他倘若邁克爾·福格森先生再來電話,供應室的事該怎樣回答。菲力普斯默不作聲,裝作沒有聽見。

  「福格森,福格森!」他心裡在嘀咕,逕自沿著主走廊走向外科部門。他已學會藐視醫院的行政主管。

  菲力普斯來到外科。待術區還有幾個病人等著,但是上午的忙亂已經過去。他一眼認出南希·多諾萬。她剛從手術室出來,見他走過來,朝他嫣然一笑。

  「馬利諾的手術捅了婁子?」他同情地問。

  南希·多諾萬的笑容頓時消失了。

  「真糟糕,糟透了。多年輕的姑娘!我真替曼納罕姆難過。」

  菲力普斯點點頭,雖然他十分驚訝,南希居然還同情曼納罕姆這個狗雜種。

  「是怎麼回事呢?」

  「就在手術結束的時候一根主動脈破了。」

  菲力普斯沮喪地搖了搖頭。他明白了。他記起電極與前大腦動脈之間的距離過分接近。

  「病歷會放在哪裡呢?」

  「我不清楚,問問值班台看。」

  菲力普斯看著南希走過去向三個手術室值班護士打聽。

  她回來說「她們估計病歷還留在麻醉室裡,就在二十一號手術室旁邊。」

  菲力普斯回到外科門廳,那裡人群熙攘。他換了一套手術衣,又返回手術區。主走廊兩側是一間間手術室。整條走廊好像是有待打掃的戰場,到處是上午手術殘留的痕跡。盥洗槽外面淌著一灘灘水窪,飄浮著肥皂泡沫。擦洗用的海綿和刷子遍地狼藉,有的扔在水槽旁邊,有的丟在地上。一台擔架車被推到走廊邊上,上面躺著個外科醫師,鼾聲大作。也許他做了通宵手術,出來後原想借車子小憩,不竟酣然墜入夢鄉,也沒有人打擾他。

  菲力普斯走到與二十一號手術室毗鄰的麻醉室。他推了推,門上了鎖,透過手術室小窗往裡張望,裡面黑洞洞的。他又推了推手術室的門,門被推開了。他打開開關,一隻銅鼓狀的手術燈亮了,發出輕微的電流聲音,向手術臺投下直射的光束。室內其餘部分籠罩在黑暗之中。二十一號手術室發生了馬利諾手術事故後,現場竟還沒有清理,他見狀不勝驚訝。由機械支架撐起的手術臺空蕩蕩的,可怖又可憎。頭部位置的地面上留下一攤一攤粘稠的血糊,四周是踩亂的帶血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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