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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為什麼不讓舍恩菲爾德醫師看呢?」同寢室的姑娘介紹她看舍恩菲爾德醫師。

  「因為他不在這裡。該明白了吧?」

  克裡絲汀點點頭。埃倫不再理睬她,依舊看她的小說。在克裡絲汀踱步走開的時候,埃倫嫉妒地朝她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如果克裡絲汀在這個時候就沒事了,她真想一走了之,徑直朝來的方向走出去,沒有人會注意她。她很不滿意這家醫院的陳舊環境,使人聯想起病痛和腐敗。開設在威斯康辛的沃爾特·彼得遜醫師的診所卻是窗明几淨,空氣清新。雖然她也討厭每隔半年到那裡去做一次體檢,至少那並不令人沮喪。

  她畢竟沒有離去。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預約了,既來之則安之。她耐著性子等候。候診室裡擺放著幾隻污漬斑駁的乙烯塑料椅,她揀了只乾淨點的坐下,蹺起了一條腿。

  牆上掛鐘的指標緩慢移動,好不容易才又挨過一刻鐘。克裡絲汀的手心沁出汗水。她越等越心焦,懷疑自己是否在心理方面出了毛病。候診室不大,另外還等著六個婦女,看上去都心態平靜,這更使她心煩意亂。只要想起肚子裡的東西就憂心忡忡。前來求教婦科醫師本已使她尷尬,蒙生出受辱的感覺。

  克裡絲汀撿了一本破舊雜誌,試圖排遣紛亂如麻的思緒。並不奏效。雜誌上的廣告似乎都令她想到即將親歷的折磨。她看到一幅畫,畫著一對情侶。畫面觸發她新的愁緒:性交後過多久還能在陰道裡發現精子?兩天前的晚上,她和男朋友約會過。托馬斯·休隆是高年級學生,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過夜,要是讓醫師檢查出來豈不難堪!

  她與托馬斯的這種關係促使她來診所預約。入秋以來他倆的接觸日趨頻繁。隨著兩人之間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克裡絲汀意識到「安全期」避孕已經靠不住。托馬斯又不願意採取任何措拖,屢次三番強求交歡。她向學校醫務室詢問過服用避孕丸的情況,醫師要她先去醫療中心做婦科檢查。克裡絲汀寧願回家去看她熟識的醫師。畢竟難以啟齒,只好作罷。

  她深深吸了口氣,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攪得肚子七上八下,坐立不安。她擔心要瀉肚子,惴惴不安地等候快點叫到她的號。

  過了一小時二十分鐘,埃倫·科恩才喊到克裡絲汀,讓她到其中的一間檢查室裡去。她站在一架小屏風後面脫光衣服。鋪在地上的亞麻油氈涼颼颼的,寒氣直透腳心。她把脫下的衣褲掛到僅有的一隻衣鉤上,遵囑換上醫院的病號大褂。大褂長及大腿,胸前打結。她低頭看看胸部,兩隻突起的乳峰因為寒冷而變得堅挺。棉布纖維大褂洗用日久顯得單薄,高聳的乳頭猶如兩顆硬質鈕扣,但願醫師進來之前能夠縮下去。

  有人掀起身後的遮簾。護士布萊克曼女士冷不防出現在她面前,把器械擺放到一方毛巾上。克裡絲汀剛剛移開視線,無意間瞥見一堆鋥亮的不銹鋼器械,包括一副陰道擴張器和幾把鉗子。單單看見這些器具她就嚇得渾身癱軟。

  「啊,很好,」布萊克曼女士說,「動作利落。我們就喜歡這樣。過來吧。」她拍拍檢查台:「坐上去,醫師隨後就到。」布萊克曼女士用腳把小矮凳挪到合適的位置。

  克裡絲汀的手緊捂住輕薄的大褂,走到檢查台旁邊。檯子的一端伸出金屬的鐙形支架,恍若中世紀的刑具。她踩上矮凳,面對護士坐到檢查臺上。

  布萊克曼女士詳細記錄了病史,包括家族史,具體入微。克裡絲汀對此印象頗深。因為以前從來不曾有人對她進行過這樣徹底的詢問,不厭其煩。她初見到布萊克曼女士有些局促不安,擔心這位護士的為人像她那副冷酷嚴厲的面容,使人望而生畏。然而在記錄病歷過程中布萊克曼女士的態度和藹可親,把她當人看待,既認真又體貼。克裡絲汀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輕鬆。布萊克曼女士記錄的症狀無非是些適量的排泄物,近幾個月來克裡絲汀自己也曾有所留意;還有兩次月經間少量的汙物,她記不清有多長時間了。

  「好吧,讓我們準備起來,醫師馬上就來。」布萊克曼女士把病歷擱在一邊,「躺下,把腳伸進鐙圈裡。」

  克裡絲汀照她說的做了。她試圖把敞開的大褂下襬遮起來,卻無濟於事,趨向鎮定的情緒又起波動。金屬鐙形支架冰冷刺骨,寒氣襲人。

  布萊克曼女士攤開一條漿洗平整的被單,蓋在克裡絲汀身上,然後掀起被單下端蹲下身子。克裡絲汀幾乎能夠想像出這位護士觀察她裸露的兩腿分叉處的光景。

  「可以。身體往下挪一點。」

  克裡絲汀左右挪動臀部,背脊向腳跟縮近。

  布萊克曼女士仍蹲在被單下方指揮她:「再挪一挪。」

  克裡絲汀只好再往腳跟處收屈背脊,半個屁股差不多擱到檢查台的外沿。

  「行啦。在哈珀醫師進來以前你可以放鬆一點。」

  放鬆!放鬆得了嗎?克裡絲汀想。她感到像是砧板上的肉,任憑顧客挑揀宰割。檢查台後面就是玻璃窗,窗簾遮得並不嚴密。真丟人現眼。

  一個勤雜工預先也不敲門便從虛掩的門縫裡探進頭來。他問布萊克曼女士送化驗室的血樣在哪裡。布萊克曼回答說會拿給他的,說完就走了出去。

  剩下克裡絲汀獨自留在檢查室。房間經過消毒處理,彌漫著無菌酒精的氣味。她索性閉上眼睛做起深呼吸。等候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另一扇門開了。她抬起頭,以為醫師來了。進來的是接待護士,問她布萊克曼在哪裡。克裡絲汀只是搖搖頭。接待護士抽身便走,砰然將門關上。她把頭靠回枕頭,又閉起眼睛。她無法再忍受了。

  她打算起身離開。這時候門開了,醫師大踏步走進室內。

  「你好,親愛的。我是戴維·哈珀醫師。今天感覺好嗎?」

  「很好。」克裡絲汀無精打采地應道。戴維·哈珀的模樣與她想像中的大相徑庭,看上去年紀太輕,不夠當醫師的資格。他的臉上還殘留孩子般的稚氣,頭髮卻過早地禿頭,顯得很不相稱,而濃密的眉毛又像是用漿糊粘上的。

  哈珀醫師走到小水槽邊,很快地洗了手。他看著放在櫃子上的病歷問道:

  「你是這所大學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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