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羅賓·科克 > 黑匣 | 上頁 下頁


  莉薩不想讓別人看見她哭。她搖了搖頭,算是對卡羅爾的回答,但是內心無法抑制的情感早已化作滿腔的憤恨。為什麼不幸會落到她的身上?太不公平了。一年前她還是個健康的大學生。她決定主修英語,滿懷希望進法學院。她喜愛文學課程,從來都是高材生。至少在結識吉姆·康韋之前是這樣。僅僅在一個多月前她還相信會繼續深造。認識吉姆以前她與別人有過幾次性行為,可是始終都沒有達到過高潮。

  她自忖為什麼人們對這種事情如此大驚小怪。但是同吉姆在一起,情形就大為改觀。她立刻就體驗到只有同吉姆做愛才真正是那麼回事。她並非沒有責任。她不大相信避孕丸,但是儘量適應使用子宮帽。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看婦科門診有多難為情。

  擔架車推進手術室。這是間面積為二十五平方英尺的四方形房間,壁上灰色的瓷磚與觀察廊玻璃窗下沿砌平。天花板上裝了兩隻大型不銹鋼手術燈,如同倒置的定音鼓,居高臨下,虎視眈眈。手術室正中央的手術臺顯得狹窄醜陋,在莉薩的眼裡宛若異教徒舉行宗教儀式的祭台。手術臺的一端有只圓墊圈,她頃即省悟,她的頭部就要擱在它的上面。手術室的角落裡有一隻小型半導體收音機,播送著皮·傑斯低聲吟唱的歌曲,與手術室的環境氛圍甚不協調。

  「現在從這邊翻過身,躺到手術室臺上。」卡羅爾·比奇洛告訴她說。

  「好的,謝謝。」莉薩心煩意亂。謝謝?哼。根本沒想過。可是只得假裝討人喜歡,往後有賴這幫人照拂。她從擔架車轉移到手術臺上,緊緊抓住床單,徒勞地企圖保持殘留的自尊心。她紋絲不動地躺著,盯視手術燈。憑藉眼梢的餘光,她注意到玻璃隔板外面人影幢幢,由於反光看不分明,彷佛都在俯看自己。莉薩閉起眼睛。她成了公開的展品。

  生活變成了一場噩夢。往昔的一切是多麼美好,直到那天晚上,發生了災難性的轉折。她正和吉姆待在一起,兩人都在用功,漸漸地她覺得閱讀產生困難,尤其當她讀到以「Ever」開頭的句子時。她當然認得這個字,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它的意思。只好問吉姆。吉姆只是付之一笑,以為與他鬧著玩。經不住她再三追問,他才告訴她「Ever」的意思就是「曾經」。儘管這樣,可是她只要一看到這幾個印刷字母,又馬上把字的意思忘記了。她記得當時還伴隨出現了強烈的受挫和恐懼感,緊接著聞到一股莫可名狀的氣味,一種臭氣。雖然以前聞到過,卻說不確切。吉姆卻說他可沒有聞出什麼氣味來。以上就是莉薩記憶所及最後的一些情況。隨後出現她的首次癲癇病狀。發生的情形顯然非常嚇人,她蘇醒過來的時候,見吉姆還在顫抖不止。她曾經朝他猛打,抓破他的臉孔。

  「早安,莉薩。」傳來一聲悅耳的男子聲,帶著英國腔。莉薩抬起眼皮,目光與一雙黑色的眸子相遇。他是鮑爾·拉奈特醫師,印度人,在這所大學裡接受過專業訓練。

  「還記得昨晚跟你說的話嗎?」

  莉薩點點頭說:「不要咳嗽或突然的動作。」她切望取悅醫師。拉奈特醫師的探診還歷歷在目,是在昨天她用過晚飯來的。他自稱是麻醉醫師,莉薩的手術由他照管。他循例問了些關於健康方面的問題。老一套。莉薩不知道回答過多少遍。所不同的是拉奈特醫師似乎對回答並不感興趣,從他那棕紅色的臉上看不出表情變化。只有一次除外,那就是她講起十一歲那年的闌尾切除手術。她說在用麻醉劑時沒有遇到麻煩。這時拉奈特醫師點了點頭。另一次令他發生興趣的是莉薩說她沒有出現過過敏反應,他聽了又點了點頭。

  總的說來莉薩喜歡性格外向的人。拉奈特醫師正相反。

  他缺乏表情,總是一副沉著持重的神態。但是對身處這種境況的莉薩,淡漠的表情應該說是適宜的。在受難之時能夠有這樣一位醫師守在身邊,實在令她寬慰。拉奈特醫師後來的一番話卻又使她大驚失色。他依舊操一口準確的牛津腔說:

  「我猜曼納罕姆醫師已經同你討論過將要採取的麻醉技術吧?」

  「不,沒有。」莉薩回答說。

  「那倒奇怪。」拉奈特沉思片刻,終於開口說。

  「為什麼?」莉薩察覺到苗頭不對。談話隨時可能中止。她警覺地問:「為什麼奇怪?」

  「通常在做顱骨切開術時我們採取全身麻醉,」拉奈特醫師說,「可是曼納罕姆醫師關照我們他要局部麻醉。」

  莉薩從未聽說要給她做顱骨切開術。曼納罕姆醫師只說過他要做的是「掀開點蓋子」,在她頭上開一個小窗口,這樣他就可以摘除她右顳葉受損的部分。他曾經告訴她,她的腦子裡必定有某個部分受損,原因不明。就是那部分引起癲癇。如果能夠取出受損組織,以後就不會再發作了。這類手術他做過近百次,結果都非常滿意。莉薩聽了欣喜萬分,因為在曼納罕姆之前,她請教過的醫師都只是搖頭歎息,愛莫能助。

  癲癇發作起來委實可怕。發作之前她有預感,會聞到一股奇特而又熟悉的臭氣。但是有幾次發作卻是突如其來的,雪崩似的向她襲來,沒有任何先兆。有一回發生在影劇院裡。那之前她接受過一個長療程,大劑量的藥物治療,並且醫師告訴她可以放心,病情已經控制。當時她又聞到那段可怖的臭氣,異常驚恐地從座位裡蹦起,踉蹌地沿著走道摸回到門廳,此刻她已經不省人事。等到蘇醒過來後,她挨靠著糖果出售機旁邊的牆壁,把手插進兩腿間,扯開衣褲,像交尾期的母貓,毫無顧忌地肆行起手淫。圍觀的人群把她當作嗜毒成癮的嬉皮。在人群中她看見吉姆,對他又踢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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