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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眼見其他人逼近,馬克開始爬斜坡,這時大約領先對手5碼遠。峭壁的岩面嶙峋而陡直。沒有走過的痕跡,人幾乎無法在上面行走。如其說是向上行進,不如說是爬行,每過一級石階,都要做一次引體向上,使人氣喘吁吁。當梯子的石階相近時就爬行,當它們相距太遠時說要憑力氣向上攀緣。就這樣,馬克攀登著這個梯形斜面,華特洛緊隨其後,另有一群剛到岸邊。

  馬克和華特洛距頂點還有一半距離,裁判跪在他們上方揮著手,招呼著,鼓勵著,還有1/33的距離就到頂點了,接著克萊爾看到馬克有些吃力了。他每攀登一個石階後,到下一個臺階所用時間都在不斷地增加。在此之前,他像機器一樣運行正常,但現在這台機器好像出了故障,正在慢下來。馬克攀登的動作很緩慢,看了讓人心痛。他停的時間越來越長,好象像他最後的力氣已經用盡。

  他停在距頂點還有15英尺的一塊狹窄石樑上,兩腿打著顫,比先前更白了,幾乎要被疲勞壓倒。這時,華特洛趕上了他,爬上了在他身旁不到3英尺遠的一塊平行石樑上。克萊爾只顧注意她的丈夫,這時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對手。華特洛上來了,同馬克肩並肩,像一頭年輕公牛勁頭十足。他只是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對手,然後伸出粗壯的手臂,隨即又伸出另一隻,肩膀和軀幹也隨之向上移動。

  克萊爾能看清,馬克搖著頭,像個決鬥士吃力地從決鬥場上爬起來,想恢復他的感覺,向發軟的雙腿發出行動的信號。下一道高石樑很近,馬克到達下面時兩手幾乎沒了任何力氣了。當他伸手攀登時,華特洛已經爬到前面有一大步遠了。馬克拼命地想跟上去。他們向高處爬著,離終點越來越近,引體向上,跳起來,停住,爬行,攀登,停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接著他們到了同一個石角上,但並不是肩並肩,因為華特洛仍然在向上移動,攀爬,而馬克則搖搖欲墜,一條腿跪了下來,角鬥士又倒下了,不是被打倒,而是因虛弱和失去信心而躺倒。

  接著,克萊爾又一次聽到了觀察者們雷鳴般的喝彩聲,聽到特呼拉尖叫著,晃著考特尼的胳膊尖叫著,「看——看——噢,呶——呶——」

  克萊爾轉過臉去看結果,看到馬克站立起來,不是向上爬,而是直接去爬華特洛剛剛登上的石樑。可馬克沒有抓石樑,而是抓住了華特洛的腳腕。這位土人正準備前進,發現只有一隻腳聽使喚,另一隻腳被對手緊緊抓住了。毫無疑問,華特洛感到吃驚,或許生氣了(他的表情看不清楚),朝著馬克喊著什麼,並且搖了搖被捉住的那條腿,又搖了一下,第三次用了力氣,一下掙脫了馬克,就像踢開一條討厭的小狗。

  掙脫了,華特洛迅速爬向頂點,迎接勝利,而馬克仍然留在被別人踢開的地方,疲勞和當眾出醜使他匍匐在地,一動不動。更糟的是,當他趴在那兒時,莫爾圖利一躍也上來了,朝他瞥了一眼,然後繼續朝終點前進了。接著是其餘選手,這些堅毅、強壯的不夥子一個接一個地越過馬克,沖向頂點。最後,終於,馬克起來了,搖搖擺擺,顫抖著,慢慢地爬完最後幾道石樑,不理會伸過來的手,自己登上了頂點。華特洛、莫爾圖利以及其他幾個人走近他,顯然想同他說話,但他轉身走開、肩和胸起伏著,獨自走到一邊,恢復他的力量和驕傲。

  呼喊聲變成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克萊爾堅決地轉過臉,不再看這個場面,卻發現考特尼在觀察她。

  她不想用微笑或聳聳肩膀來掩飾自己的反應,她用堅定的聲音引用了下面一段話,「當大記分員寫出你的名次時,寫出的不是你贏還是輸,而是你如何競爭的。」

  考特尼皺起眉頭。「我不這樣看,克萊爾,我不認為他真想拉回華特洛。他是在抓石樑,碰巧——他不知道自己——抓住了華特洛的腳腕,只是想抓住什麼繼續前進——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

  「我不需要安慰,湯姆,」說著,她突然來了氣。「我瞭解病人。他是個傻瓜竟去參加比賽,最後的表演就更傻了。如果一個男人想要炫耀自己,我知道還有別的方式,不同的方式。今天不必再說好聽的了,謝謝,湯姆。」

  特呼拉走上前,面對克萊爾時顯出一種奇怪的質問表情。「你這麼看,海登夫人?我不是。」她停了停,生硬地說,「我認為他幹得好。」她點點頭,走開了。

  克萊爾注視著這個土著姑娘離去,不解地豎起了眉毛。克萊爾轉向考特尼,聳了聳肩。「好吧,當大記分員到這兒來時,我想他最好先到三海妖來……謝謝你陪伴我,湯姆。我想我最好回到我們的草房去,為我的英雄的英雄氣概包紮一下。」她朝他毫無表情的臉眨了眨眼,補充說,「我們得保存力量,這個節日看來真夠過的。」

  晚上8點剛過幾分鐘,村子的輪廓模糊了,這使得場地正中央的節日大燈球更加突出。

  大燈球實際上是圍繞著今天早晨紮起的大檯子點燃的3圈火把的火焰組成的。火把從地面上高高樹起,就像一個3層生日蛋糕上插著的蠟燭。大圈的火把被溪流從中間分成兩個半圓,直接樹立在地上,在成群的村民中問。火焰垂直向上,在無風的黑夜裡不跳不閃,好像聖靈在孩子們之上有意不大聲喘氣或呼吸,安靜地坐在那兒同他們共享沒有工作打擾之樂。第2圈火把固定在沿檯子周圍築起的木臺階上。木臺階高出地面2英尺,距舞臺也是2英尺,用於表演者上下舞臺。在舞臺上是那圈最高的照明火把,這些火把更粗、更亮,在四邊呈弧形排開,好像是舞臺的腳燈。

  考特尼已給海登考察隊講過,這個橢圓形檯子足有50英尺長,20英尺寬,木板每年節日裡都用,所以被無數跳舞的光腳丫踩得像地板一樣光滑。

  此時,舞臺上空空的,只有7個土著男人在上面。他們是樂手——都是年輕、熱情的棕色男子,兩個在敲打用挖空的樹樁做成的長鼓,一個吹笛子,兩個敲竹竿,兩個舉著雙手響亮地擊掌。

  海登隊的成員們受到優特,座位在舞臺前15英尺的頭一排。他們坐在草地上,村民們一排一排地坐在他們身後,一直排到遠處黑影裡。

  克萊爾坐在他們這一排的盡頭,穿著無袖白色大可綸牌罩衫,海軍藍亞麻裙蓋住雙膝,顯得很悠閒。她穿著涼鞋的雙腳拘謹地疊在一起,安靜地坐著,雙手疊放在一隻膝蓋上。她聽到跪在雷切爾·德京和莫德旁邊的奧維爾·彭斯在說,「並且樂手們堅持說,即使他們的樂器也是古代的性象徵;那邊的空鼓代表女性,那邊的木笛顯然是男性。這都是節日主題的組成部分。那麼,如果你考慮——」

  克萊爾不想聽下去了,她厭煩了弗洛伊德式的說教,接下去肯定是博厄斯、克羅伯、本尼迪克特,馬林諾夫斯基,肯定還有科拉·杜波依斯和阿洛斯島,不可避免地要談到心理動力學。對克萊爾來說,這都是些不速之客,不受歡迎的客人,他們分析,解釋,分解組合,他們將原始美剝的只剩下奇形怪狀的內核,完全失去了美感。

  今晚,克萊爾不想聽到他們中的任何人說話,這場面和佈置很浪漫,克萊爾想讓這種完美的氣氛充滿全身的每一個毛孔,但不要進入可憐的腦袋裡。不要參加隊員們的技術性談話,實在想從自己的處境中逃脫出來。今晚她決計要逃脫出來,不管會多麼短暫。

  她把注意力移到了舞臺以及它周圍的活動上。

  她想,這是孩童時代的狂歡節,這種奇異的狂歡節就像是當你還很小很小,閱歷很淺,腦瓜也太幼稚的時候,看不出庸俗、缺陷和日常死亡。她記起——已有多年沒記起來了——芝加哥橡樹街沙灘上的那次,在壯麗的湖岸上,她當時很小,也許5、6歲或者6、7歲,她記得父親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從密執安大道走到湖邊。她記得每個人好像都認識他——「嗨,亞曆克斯……祝你得到約會,亞曆克斯——甚至他們經過一對正在說悄悄話的人時,其中一個還說,呃,亞曆克斯·埃默森,體育作家。」

  突然,她又想起,他們耕著溫暖的沙子,那片仙境充滿著喧鬧,閃爍的燈光,一排排的店鋪。他們穿過狂歡的人群,這兒停停,那兒站站,到這個棚子,到那個帳篷。父親大笑不停,將她舉起,又將她放下。她記起了熱狗,吃不完的熱狗一桶桶汽水,大堆大堆的粉紅棉花糖。她還記起了像沙灘下的沙子一樣多的爆米花,數不清的布娃娃和瓷狗瓷貓,轉著圈的轉馬,轉輪和滑車,上帝,滑車,她緊緊抱著父親不敢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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