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三海妖 | 上頁 下頁
四三


  克萊爾仰臥著,穿著那套多餘的白色睡袍,一動不動。她有點後悔,但這也不是頭一次。奇怪的是,這種偶然發作都是一種模式,她能看得出來。每當她複述偶然聽到的與性有關的一個故事,一個笑話或一段閒話,每當她坦言所聞,他總會對她產生惱火。上次是兩周前,也是在這麼一個溫馨時刻。他們到影劇院看了場電影,主人公是位獲獎拳擊手。後來,當她評論男演員的強壯外貌和體魄並想分析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時,馬克卻早已選擇好他的評語作為不能苟同她的理由。是的,不知怎的每次克萊爾以贊成的口吻提到性或性學領域的有關問題,馬克就將此看作一種人身攻擊,一種對他的男子尊嚴的瓦解。在這種時刻,幾乎是一轉眼,他的和善、他的幽默、他的成人氣就會消失,剩下的只有緊張和自衛的氣息。老天有眼,這並不經常發生,可還是發生。隨後她就同以往那樣,陷於茫然。他多怪呀,她想,於是就擔心,在那種時刻有什麼會煩擾他呢?隨之又想這種無端發火是否所有男人都這樣?

  睡意濃濃,她回想了情竇初開之時和婚後生活,她11、2歲在芝加哥,15、6歲在伯克利,18、9歲在韋斯特伍德,22歲時遇到馬克。通過某些途徑,她能把過去的夢同現實聯繫起來。在婚姻裡有某種舒適和安逸,尤其是白天。在夜晚,唉,像今晚,在夢和現實中間的裂隙深不見底。

  他在樓下喝白蘭地,她知道。他將呆在那兒等她睡著了才上床。

  她力圖入睡,但1個小時過去也沒睡著。

  他終於回到臥室,她假裝睡著,她希望他愉快……

  12

  像波裡尼西亞傳說中的那只褐色巨鳥,兩栖飛機飛翔在高高的夜空,準備降生一個偉大的開端。

  大洋洲有著許多造物之謎,但克萊爾·海登今晚所相信的一個是:在無垠宇宙中存在的只有溫暖的原始海洋,在它上方飛著一隻巨鳥,鳥往海中下了個大蛋,蛋殼破了出來了神,塔拉,他在海之上造了天和地,並且造了第一個生命。

  對於處於半睡半醒中的克萊爾,很容易將奧利·拉斯馬森船長的水上飛機聯想成波利尼西亞傳說中的巨鳥,一會將在南海產下三海妖伊甸園,那裡將是他們的唯一世界。

  他們在晚上離開帕皮提,現在仍然是黑夜,克萊爾清楚,但時睡時醒,已經不清楚他們現在到哪兒了或者已經飛出多遠了。她知道,這個謎是拉斯馬森從一開始就有意製造的。

  克萊爾坐在破舊的座椅上,這10個座椅是副駕駛員理查德·哈培重新裝上的——主艙在他們到來前曾被用來裝貨——座椅不舒服,克萊爾坐直身子,伸開腿,試圖讓眼睛適應這種暗淡的電池燈。為不打擾坐在她右邊位子上打盹的莫德,或她左邊過道對面正在打著輕微呼嚕的馬克,她摸著座位底下和又摸著過道旁,摸她那個帶背帶的裝著一切用品的旅行包,找到後,掏出了煙和打火機。

  一吸煙就完全醒了,克萊爾環顧四周,仔細看了看這個擁擠的主艙內部。除了他們3口,除去拉斯馬森和哈培在駕駛艙內,還有7個隊員。在微弱的燈光下,她數著人頭,下意識地尋找著另一個同她自己一樣醒著並且內心充滿期盼的人。

  深坐在馬克旁邊座位裡的是奧維爾·彭斯,奇特的灰色熱帶頭盔拉下來蓋住了禿頂和他的小眼睛。她看到他已經摘下貝殼邊眼鏡,正在輕微地打著鼾,同馬克相呼應。儘管她發現彭斯比他們在丹佛相遇時更友善,更少迷戀於性,但她還是看不到同他有什麼共通之處,可顯而易見,馬克倒與他挺合得來。沒有了媽媽的幽靈跟隨,離開了周圍的環境,彭斯不再那麼令人討厭了,但他那副滑稽相亦然如故。

  在彭斯和馬克後面坐著薩姆·卡普維茨和他的瑪麗,父親鼾聲如雷,像是以前乘坐過這種可怕的交通工具,女兒睡得不安寧,像一個(像克萊爾本人)為未來擔心的人。觀察著卡普維茨一家,包括睡在後面走道旁座位上的母親愛絲苔爾,克萊爾想起了頭次見到他們時的即刻感受。她喜歡薩姆,又瘦又高,像個電線杆,頗具學究氣有熱烈奔放的觀點,對他的照相機和設備愛護備至。她喜歡性格綿軟且自信的愛絲苔爾,因為她看上去可靠,是大地之母。16歲的瑪麗,氣質上活似她父親,直爽,開朗,好結交,易激動。她的黑色麗貝卡眼睛,襯著閃耀青春曙光的晶瑩肌膚,同她那春蕾般的體態結合在一起,使她成了全隊的裝飾。

  麗莎·哈克費爾德緊靠愛絲苔爾·卡普維茨,正襟危坐,眼睛睜得大大的,慢慢嚼著口香糖,像帶著領帶、穿著硬領襯衫和可洗的黑色西裝的奧維爾·彭斯那樣,麗莎·哈克費爾德的打扮也不協調。她的昂貴、不實用的薩克斯套裝是雪白的亞麻質地,在帕姆溫泉的社交俱樂部會相當時髦,但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個崎嶇荒涼的波利和尼西亞海島,在那兒進行人類學實地考察,穿這套衣服不可能適宜。她那白套裝的一面翻領上已經有了一個油污點,腰部許多地方也皺了。克萊爾想遇上麗莎的目光,但沒成功,因為麗莎深深陷於某種內心的思考,想出了神。

  雷切爾·德京和哈裡特·布麗絲卡坐在後面,費了不少勁,克萊爾才看到他們。他們在打盹,或者說試圖休息,自從首次見面,克萊爾就拿不准對他的固定看法。將雷切爾的精神分析醫生職業同她那冷靜、精確和標準的舉止相對照,克萊爾發現同她談話很費勁。令克萊爾吃驚的是雷切爾·德京既年輕又俊俏。然而她那種生硬倔強的氣質使她看上去遠不止31歲,使她的栗色頭髮,銳利的眼睛,學者風度的面貌和修長的身材變得硬梆梆的。

  克萊爾將注意力轉向那位護士,她肯定,哈裡特·布麗絲卡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一個人從因其貌不揚所受的初次打擊中恢復過來,就有可能看出她的非凡品質。哈裡特·布麗絲卡是個性格外向的人,易處,和善,熱情。她想討好,一種在某些人看來是勉強的和難以忍受的品質,但在哈裡特看來自然而認真。總之,認識她感到舒心和高興。事實上,這些內在的美德起著如此的主導作用,而且很快在上升,使主人的平凡容貌倒變得微不足道了。

  克萊爾現在對哈裡特·布麗絲卡的感覺好起來了,對莫德被迫帶她參加考察感到高興。麗莎·哈克費爾德增加到隊伍來後,還必須帶上薩姆·卡普維茨一家,在這種情況下,莫德早已準備好拒絕接受代替外科醫生兼研究員的沃爾特·澤格納的護士,對此她曾對馬克和克萊爾多次在這說過,真正的實地考察隊最好是一個人或頂多2、3個人,她原來7個人的計劃已經是對哈克費爾德的慷慨讓步了,7個人是絕對極限。有了卡普維茨母女、麗莎·哈克費爾德和哈裡特·布麗絲卡,這次調查可能變成一場喜劇,其科學意義將大打折扣。如果卡普維茨家母女和麗莎不可擺脫,至少哈裡特這個她聞所未聞的護士別再列在花名冊上。9個人比10個更合適些。

  「我知道我以前說過,我還要再說一遍,」莫德曾解釋說,「一大群人類學家降臨到一個小文化中,可能會改變那種文化並且毀了它。近年來有一個典型例子,大家都知道的,一隊12個人的野外工作者,乘坐兩輛汽車,來研究一個土著部落,被用石頭打出了村莊。他們扮演的是一次侵略,不是幾個可以融合的參加者。如果我們弄10個人到海妖島,我們就將在一幫土著人中建成一個殖民地,無法溶入部落生活,成為其中一部分,我們就只好結束研究。」

  莫德曾帶著他的9人名單去見賽勒斯·哈克費爾德,他立即刪去澤格納。莫德指出德京博士多年前就完成了醫學訓練,但哈克費爾德不動搖,堅持用哈裡特·布麗絲卡替代澤格納。他要求有一個熟悉最新醫學技術的專業人員來保護她的妻子,因為她以前從未到過一個原始地方或熱帶海島。莫德,不習慣遭受滑鐵盧和阿波馬托克斯式慘敗,以知己知彼著稱,明白在何時退卻。於是這兒就有了哈裡特,他們就成了10人。

  水上飛機艱難地出入雲層,顛簸和顫抖著,兩個引擎高聲嗚鳴,終於又趨平穩。克萊爾在座位上搖晃著,迅速地瞟了瞟馬克,看看顛簸是否將他顛醒。沒有。他繼續睡,不再打鼾,但呼吸較粗。克萊爾注視著熟睡中的丈夫,緊繃的臉看來更安詳了。事實上,若無他那吵人的呼吸聲,他看起來同她還不摸他的底細時一樣有吸引力,看起來——是平頭的原因——像個乾淨、健康、向上的年青大學生。他的裝束更增強了這種感覺。他穿著一件6個口袋的勞動布茄克,一件水洗花格薄襯衫,卡其布褲子和笨重的傘兵靴子。

  她試圖欣賞他,為他驕傲,便將他們在家中的最近幾次談話重新回味了一遍。自從沃爾特·斯科特·麥金托什確定在美國人類學聯合會秋季會議上給莫德一個顯著位置發表她的海妖島報告(並且感到有信心為取得《文化》雜誌主編的位子而征服羅傑森),馬克對他的前途充滿了激情。一旦他母親離開雷納學院,他將繼承她在人類學上的崇高位置。儘管他得到這個位置要靠她,靠家庭的名義,但他將從莫德和艾德萊下解放出來,獨立自主,有著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拍馬者。獨立自主,成為個人物,這是他的一個目標。他並沒有向克萊爾清楚地說明這條道路,但當他談到不遠的將來和需要盡力把海妖島實地考察搞成功的有關話語時,她能從中感覺和體會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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