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三海妖 | 上頁 下頁
三〇


  「我就是這麼想。他有著一種不許人在客廳中抽煙的那種老處女的愛挑剔的氣質。他的談話也是如此。性、性、性,當他講完以後,你還以為是某種被逐漸隔離起來用於研究的傳染病。他從中卻得出他的所有有趣的思想。」

  「我倒從未關心他對性的態度如何,」莫德輕聲說,「但你知道,那是他的課題,他的全部職業。沒有過硬的理由,社會科學研究會和國家科學基金會就不會支持他。如果沒有那麼高的聲望,丹佛大學也不會聘用他。相信我,他的比較性行為研究已經獲得了相當的聲望。」

  「我只是有種感覺,他正在將性拖回上一個世紀。」

  莫德大笑。然後,鎮靜下來,說,「不,真的,克萊爾,不要僅一面之交就產生偏見……況且,是馬克認為奧維爾·彭斯可能對三海妖感興趣——這正合他胃口——他的發現對我的報告會有用的。」

  「我仍然對那個乏味的夜晚不能忘懷,你應該見過他的母親吧?」

  「克萊爾,我們沒邀請她。」

  「可你要邀請他,」克萊爾說。「那是一回事。」

  空曠通風的丹佛大學的教室,在清早時分冷嗖嗖的,奧維爾·彭斯撥弄著講臺上的筆記本,寒冷使他回想起兒時到一些高處的情景。他記得,母親領著他爬州府大廈,在第14層臺階指給他看一塊牌子,上書「海拔1英里」;他記得連綿的鐵路將他和母親帶到派克峰頂;他記得同母親和幼童軍小夥伴爬盧考特山看野牛比爾的墓。他記得這種場合凍得人發麻的寒冷和母親喜愛的格言——「高高在上好,奧維爾,人們必須仰臉看你」——現在,今晨,看來他依然是高高在上,從未降落凡塵。

  然而,教室的冷冽不是今晨干擾他最厲害的事。干擾他最厲害的是坐在走道上的那個姑娘,她在座位的最前排,有一種令人心亂的習慣,不停地將兩條秀腿疊在一起,一會兒右腿在上,一會兒放平,一會兒左腿又叉上了右腿。

  奧維爾·彭斯講著課,想他注意力從她的腿上引開,但發現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自製力。他試圖對這種走神加以合理解釋。女子的疊腿是普遍的和自然的動作。就其本身,疊腿沒有錯,它僅有的錯處是運用了一種不當的(如放蕩或有意挑逗)技術。如果一個年輕女子迅速地、緊緊地疊起雙腿,同時扯下裙子來遮擋這一動作,這是很得體的。如果相反,那就值得懷疑。他觀察過,在他的研究領域內,某些女人疊起腿來時,是自動將裙子或外套撩得高高的。假如,像他面前這位年輕女學生的情況,外套很短,腿很長,動作又慢,觀察者可以清楚地瞥見尼龍襪以上大腿內側的肌肉。如此德性的人能是一種什麼樣的人?他的眼睛順著姑娘向上看,又向下看了看。她是一個高高的、體態優美的姑娘,蓬亂的赭發,天真的臉蛋,檸檬色開司米汗衫和一條站起來到不了膝下的毛花格裙。

  突然,她又換腿了,裙子撩了起來,兩腿分開來,露出的肌肉閃了閃,又被疊起的腿擋住了。她是存心想撩撥他,奧維爾這樣判斷。許多女人玩這套把戲。他是高高在上,高處不勝寒,他要讓她和他們全體明白這一點。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講臺上的杯子,舉到唇邊,慢慢地喝了口水,接著,為完全恢復鎮靜,拿出手帕擦了擦額頭,可這一擦心裡又一陣不好受,他的額頭太大了。他的頭髮近年來明顯後退,腦袋的1/33已過早地禿了。將手帕塞回口袋時,他又從低掛在雪貂似鼻子上的貝殼鑲邊眼鏡上方巡視著全班,然後俯身到筆記本上,眼睛再一次溜向穿檸檬色汗衫的長腿姑娘。

  她最多不過19歲,他判斷,而他仍是個34歲的單身漢,如果他15歲結婚,她可以做他的大女兒。這樣走神既荒唐又費時問。他的心乘著船、帶著歉疚駛向博爾德和貝弗利·摩爾,帶著負罪感駛向母親克利斯特爾,帶著怨恨駛向姐姐朵拉,帶著興趣駛向馬克·海登、莫德·海登、伊斯特岱教授和鮑迪頭人,最後——她剛剛放平雙腿,撩起裙子,又疊起腿來——帶著遺憾駛到此處。

  課堂上開始變得不安靜了,這種情況很少發生,自他講解近300年性道德的演變以來。於是他得出結論,他們不安僅僅是因為他的茫然神態,以前也曾有過,忘了總結他的講演,他向拳頭咳了咳,開始講課。

  「在我們繼續討論家庭單元初始之前,」他,「讓我將前面講過的總結一下。」

  當他概述從原始時代到古希臘時期一夫一妻制的問題時,奧維爾高興地發現他又吸引了他們。甚至那個穿檸檬色汗衫的女孩也只顧記筆記而忘了疊腿。他滿懷信心,繼續講下去,但他活躍的思緒又從他的語言傳輸中解脫出來,沖上了它自己的路。這種講著一個題目而想著另一個題目的能力,不是奧維爾所獨有的,但卻是奧維爾在這方面的獨到專長。今天早晨的課容易多了,因為所講的都是上一個夏天在博爾德科羅拉多大學已經講過的部分,在那裡他第一次見到貝弗利·摩爾小姐。

  即使現在講著課,他也能在腦子裡清晰地勾畫出貝弗利·摩爾的形象。她是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少女,齊齊的黑短髮,貴族氣派的臉,優雅的體態。他已一個月沒見到她了,但她在他的腦海裡是這麼清晰,好像此刻就在眼前——的確,就在眼前,在最前排,坐在過道上,有著長長的秀腿。

  他到博爾德講授夏季講座時,貝弗利是行政大樓裡的一位執行秘書,被指定來為他領路並照料他的學術需要。儘管他多年苦心經營,在自己周圍建起了一個達到抱員和進行活動的堡壘,以抵禦富有進攻性和危險的年輕女人的襲擊,但他總是想方設法在壕溝上面留下一座橋。偶爾,他也邀請年輕女子跨過橋來。可一旦她變成一個不需要的令人分心的東西,他定會將她驅逐出這個堡壘。在博爾德,他曾鼓勵——或者說允許,因為他已經弄不清當時的情形——貝弗利跨過此橋。他從一開始就被她的嚴肅、有教養和富有常識所打動,更重要的,她似乎理解他和他的工作的重要性。

  他們的關係,完全是理智的,經過一個夏天已經成熟,以至於最後他都不想面對夏天的結束。回到丹佛時,他覺著見弗利已經成為,或者幾乎成為他的一部分,他的一種習慣,像他母親克利斯托爾或者姐姐朵拉一樣。當他想她時,他發現自己正在做著以前從未做過的事情——中斷日常工作繼續去看她。每週他都向西北跋涉30英里進入落基山到博爾德,以便見到貝弗利。他開始越來越能接受曾經是不可接受的思想——同一個不會改變他的生活或打亂他的程序或干擾他的工作的年輕女子結婚,會大大改善他的狀況。

  可是,麻木的他從3個月前開始,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一個月前乾脆停止看她了。她曾打來電話,接受了他工作太忙的藉口,又一次電話,她聽出了他的遁詞缺少熱情,從此再也沒打電話。

  現在回想著這一切,他想回憶一下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實上他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他們沒爭吵過,相互感情也沒減少。然而,奧維爾確實記起一件事,那是一周前還沒睡著的時候發生的,前天晚上再次發生,對此他都像對他不願相信的事情一樣推向一邊不再理會。那件事現在又湧上心頭,這次他鼓起勇氣,要檢閱它一下。

  隱隱約約,直到現在,他相信他已經決定少見貝弗利,不要在感情上捲入更深,這是因為她自身存在的一個缺點。這個缺點就是她作為一個人所具有的優越感。她純潔,完美,自信,受過良好的教育,對男人具有吸引力。假如他娶了她,她肯定會取得優勢地位。目前,她需要他,因為她是一個想通過金玉良緣來獲取社會認可的單身女子。眼下,他是優越的人物。一旦嫁給他,就近的觀察,無間的親昵會暴露出他的弱點——誰都有弱點。同時,她自身的獨立品格,會由於婚姻給女人帶來的自信而增強,由於對他的缺點的直接瞭解而彌彰,必將有所發展而令他不快,並打亂他的生活。她將成為優勝者;他將屈居人下。通過婚姻,他們的地位將改變得於他不利。一句話,她不適合於他。他需要的配偶是那種比他差些,並始終保持比他差,永遠仰面看他,依賴於他,為擁有他而慶倖。貝弗利不是這樣的女孩。於是,他便審慎地將她逐出堡壘,將吊橋高高拉起。

  他曾相信,這就是他們的關係決裂的原因。現在,他又相信是另有別情,儘管他的新感覺沒有完全否定他以前對她的感覺。他現在看到的是,在他3個月前將貝弗利介紹給他的母親、姐姐、姐夫的一周後,他開始從貝弗利那兒撤退。

  他想作出決斷,於是便將她置於最後的考驗,一個困難重重的過程,他喜歡這樣認為。他一生中只有兩次邀女孩應試,貝弗利熱情響應。她從博爾德乘火車下來,他在尤寧車站迎候,為她的穿戴和打扮而驕傲。他驅車帶她到母親的住處,朵拉和她的丈夫弗農·裡德也從科羅拉多斯普林斯趕來,她母親儘管因關節炎發作而聲音嘶啞、因枯草熱而氣喘吁吁,卻還是英勇地出了席。不顧這種場合產生的壓力,貝弗利顯示了自己的榮譽。她莊重而友好,或許有點緊張使她說話比平日多了點,但她說的都很有趣。那晚順利渡過。後來,在驅車送貝弗利回博爾德時,奧維爾感到對她有著一種比以往更溫暖、更擁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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