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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但是沒走幾步,他就聽見納塔爾和羅莎用英語在高聲地交談著,好像是有意讓他聽見似的。

  納塔爾說:「羅莎,他不錯吧?我要從各個方面去瞭解他。你能不能——能否告訴我他看上去怎麼樣?」

  羅莎回答說:「他如同罪犯一樣醜陋,就好像戈雅畫的魔鬼一樣可怕,泡泡眼,扁鼻子,歪歪扭扭的牙齒,猩猩一樣的體魄。」

  「我知道這不是真的,」納塔爾笑著說,「你是在開玩笑,是吧?」

  「當然是開玩笑,親愛的,他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樣英俊、瀟灑,他看上去像是一位藝術家——」

  「他是一個作家——」納塔爾說。

  「這我相信。他大約有五英尺十英寸高,不很粗獷但十分強健,面孔剛毅,有一雙深情的黑眼睛,筆直挺拔的鼻子,飽滿的雙唇,堅決果斷的下巴,還有一頭剪得很短的深褐色頭髮,總之讓人覺得他充滿強烈的渴望,是那種知道追求、而只會全力以赴去取得成功的男人。」

  聽到這些,赫爾塔多輕輕地咕噥了一聲「阿門」,然後便大踏步地朝斜坡走去。

  對吉塞爾·杜普雷來說,這是一個悠閒自得的上午,因為到下午她才去給一個旅遊團作導遊,因此睡了一個大懶覺後,才決定穿上衣服,出去走走,買些零星雜物。

  她在伯納德特·蘇比勞斯大街停了下來,買了一些化妝用品——眉筆,唇膏,潤膚油等等——以支持她的最新決定,重新開始化妝打扮。然後,她又順著格羅特大街來到一家皮革商店,看中了一個紅色皮夾,決定把它買下來。正當她要去往肚子裡裝點東西時,突然想起了前天她帶領的南特朝聖團在山洞前拍的那卷膠捲。由於多付了一點小費,照相館保證她48小時之後便可以拿到照片。因此,她繞路來到了那家照相館,取出洗印出來的彩色照片,決定去旅遊團下榻的那家旅館在午飯後把照片分發給這個團的遊客。於是,她把這一迭照片塞進她的手提包,又尋找飯館去吃飯,她果斷地決定這周剩餘的時間都在多米尼克公寓吃午飯和晚飯,以便節約開支。

  在冷冷清清的公寓狹小的廚房裡,她先熱開了一些土豆湯,接著便準備蛋絲沙拉,在麵包上放上一些果醬。最後她坐下來,拿過一疊這幾天的《費加羅報》,讀讀已過期的新聞,剛要開始看報紙,又想起了那一摞照片,她決定看看效果是否還好。說真的,她從來就不是什麼有名的攝影師,她從手提包裡又摸出照片,把它放在桌子上,準備一邊開始享用她自己做的沙拉,一邊看一看這些照片。

  旅遊團的這些照片,看上去大多都是很做作,表情僵硬,不過效果還可以,焦距至少還比較清晰。她一張一張地翻看著,到第九張時,她心裡一驚,至少有三張照片上有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是一個孤獨的老頭,在陽光下正站在山洞附近,由於照片是快速連續拍攝,第一張照片是老人的衣服正揚起打在他的臉上,顯然是此人剛洗完澡,一個有一點模糊像小鳥羽毛似的東西,從他襯衣前飛出來,第二張照片是這個人彎下腰去撿那個有點像是一隻展開雙翼的小鳥——不,不是一隻小鳥,是鬍鬚——他嘴唇上面的鬍鬚,這麼一來,這個人就不再陌生了,她認出了他。

  他就是塞繆爾·塔利,她以前的顧客,紐約來的教授。

  驀地,她記起來了,那天她正為旅遊團拍照時,她發現塔利正獨目一人站在他們附近。當時她想開個玩獎,因此便移動像機,對著他調好焦距,一下子拍了三張自動快速照片,她拍這些照片純粹是為了好玩,想為他記錄下他訪問山洞時的情景。山洞就在他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或許她有一個難以覺察的動機,就是用照片來取悅他,以便撈取額外的小費。要想去巴黎的那所翻譯學校去讀書,她還得含辛茹苦,加倍努力,仍然要把這些小費,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來。

  然而,塔利的這三張照片卻很古怪。

  她停止了進餐,仔細回憶每張照片的來龍去脈。開始,她覺得照片上的畫面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隔了一會兒,她意識到照片有幾分蹊蹺。蹊蹺就是那撮小鬍子,塔利先生身上飛出來的小鬍子,那很明顯是假的,假的小鬍子。她冥思苦想到底這是怎麼回事:塔利由於剛洗完澡,在水裡浸泡過,假鬍子便掉了下來,於是他躬下腰去找小鬍子。然後再把它粘在上唇上。

  真有趣。

  不過,也很奇怪。以前她還認為他真有那麼一撮毛絨絨的小鬍子,但現在她清楚了,那是假的,是一種化妝品。

  可是究竟是什麼鬼神差使一個遠在地球另一面的無足輕重的教授,來到異國他鄉後,在默默無聞的情況下,還要化妝呢?

  當然,除非他不想讓人認出來,因而這樣就永遠不被人所知了。這麼說,在盧爾德有人認識他,但他是不願被人認出的遊客了。

  她的好奇心眼下真的在一分鐘之內行程一英里——這是一句她喜歡的美國俗語——好奇心陡然大增。

  為什麼一個默默無聞的教授會擔心在盧爾德被人認出來呢?或許他是為了避開也在這裡的他以前的法國情人?或許是他從前揮霍欠下了某位盧爾德債主的錢?或者——

  或許他根本不是塞繆爾·塔利;或許他的名字和他的鬍子一樣,是個假的;或許他是其它一個什麼人,一個重要的人物,一個因為某種原因不想與盧爾德有任何瓜葛的人物。

  一位重要的人物?

  吉塞爾把第二張和第三張照片扔在一旁,集中精力看著第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上塔利沒有戴鬍子,這個老人的面部全都暴露無遺,看起來同他真實相貌不差一毫,吉塞爾將照片拿得更近一些,眯著雙眼,直視著這個斯拉夫人的面容,世界上有著成千上萬張大人物的面孔,而且她僅就熟悉那麼幾個,主要還是那些經常上報紙的文藝界人士和政治家們,然而這張特殊的照片上這個自稱叫塔利的掉了假小鬍子的老人長相,真有點面熟。

  好像以前在什麼地方見到過他。

  現在沒有了小鬍子,上唇全裸露,更顯示出他那斯拉夫人的典型五官。在上唇上還有一個肉疣。一個斯拉夫人的面孔放在一個自稱是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俄文教授、俄國後裔的老人臉上,也許是另外的某個人。不過——

  吉塞爾眼睛一亮,為什麼不是S國人,真正的S國人呢?

  她像是被閃電擊了一下,猛地一驚,認出了他。

  以前她曾見過這個人,或見過與他長得酷似的人,是親眼見過他,在報紙上也見過。她在記憶中苦苦搜尋,想起了在聯合國的那段日子。是的,她曾在聯合國見過長著肉疣的那張臉。她的情人,查裡斯·薩拉特曾帶她參加過聯合國的招待會,在那裡,她曾十分敬畏地在近處見過這位偉大的人物。而且,就在前天的《費加羅報》的頭版上,她再次見到過他的尊容。

  她的手在一大摞舊報紙裡飛快地翻動。在前天的頭版上,就有著他的肖像,格外引人注目,就是他,這個正被考慮接替患重病的S國總理一職的三名候選人之一,他的頭像正放在報上的頭版之中,他的模樣同她在山洞前拍的彩色照片上那人的模樣可以說是不差分毫。

  謝爾蓋·季霍諾夫——S國的外交部長。

  這不可能,決不可能。不過,也有可能,也許是千真萬確。

  她迅速地把在巴黎報紙上的照片同她在山洞玩耍時拍的照片逐一進行對比。

  絕對沒錯,只能是一個人,是同一個人,這戴假鬍子的塞繆爾·塔利就是大名鼎鼎的謝爾蓋·季霍諾夫。

  上帝,耶穌,如果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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