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歐文·華萊士 > 洛杉磯的女人們 | 上頁 下頁
四五


  「我的意思就是我剛才說的——真格的,你不會讓瑪麗去暴露自己——在這次所謂的調查會見中。」

  「我看不出這當中有什麼不對。我想這是件好事情。我們不是生活在歐洲中世紀。」

  「那你暗指我是羅?」哈裡說,並沒有提高嗓門,儘管那用意是明確的。

  「說真的,哈裡,」貝西·伊溫說,「我想,這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也許他們太幼稚分不清是非。」

  瑪麗在無言的煩悶中諦聽著。她父親的反對使她大吃一驚。那種老習俗她感到壓抑和氣餒。「這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爸?它是純科學的。」

  「這點便很有問題了,我敢向你保證,」哈裡·伊溫說,「查普曼博士的方法,那整個報告的價值,在最有名的圈子裡引起了懷疑。請注意,我並不反對年齡大的一些已婚婦女去。隨著年齡的增長,你會懂得價值,知道要接受什麼,反對什麼,怎樣把握自己。而你,到3月才22歲,瑪麗。」

  諾曼將叉子放在他的碟子上,發出了咋嗒聲。「我母親22歲時,她已經有了三個孩子。」

  瑪麗幾乎觸到了空中的電的阻抗。她摸了摸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兩年中,與諾曼之間唯一的比較嚴肅的爭論是在要不要孩子的問題上。他想要孩子,刻不容緩,多要。她父親為此勸說他們比什麼都堅決。他對女兒說,那是父親對女兒,對唯一的女兒說的悄悄話,告訴她,她還太年輕,她必須在婚姻中學會如何生活,年輕輕的好好享受一下,別拖兒帶女地受勞累,日子還長著呐。對於要孩子,她本人還從來說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如何想的。諾曼要什麼,她就要什麼,而且,她想讓諾曼與她一起生活得幸福。不過,父親對她說的這番話是不明智還是不正確,她也無從說得清。但她仍以為父親對查普曼博士的態度不合情理。

  「瑪麗已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她聽見諾曼生氣地說,「她是個長大成人結了婚的人,你不能老是護圍著她。我想這個查普曼研究會是健康和正常的。」

  「很遺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話,諾曼,我想對她來說壞處多,好處少。」

  「呐,我想讓她去。」諾曼固執地說。

  哈裡·伊溫聳聳肩,強做了一下笑容。「她是你的老婆,」他說。他看了看表,向後推了下椅子,「工作時間到啦。」

  他站起來,走進門廳取他的帽子。諾曼從後面瞅著他,直挺挺地站起來,他要離開。

  「諾曼,」瑪麗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情吧?」

  他轉身走到她那裡,繃著臉。「對不起,」他說,他彎下腰,匆匆地吻了她一下。

  「別生氣,」她低聲說,「我想去。」

  「好。」他簡短地應道。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貝西·伊溫又看了看那個郵件,這時她打開了一個彩色的便函。「布蘭登的貨單——賣棉布衣衫。」她說。

  瑪麗不高興地看了看那張貨卡,希望諾曼能夠改變要孩子的想法,或者是她父親改變他的想法。她突然希望查普曼博士不要問她有沒有孩子。如果他要問,她如何回答好?

  ※        ※         ※

  特麗薩·哈尼希轉了轉鑰匙,讓自己進入陰暗的起居室,她摘掉包邊太陽鏡,輕微籲了一口氣。外面的天氣一直很氣悶和令人眩暈。她的雙臂,在白色的無袖衣衫下的雙臂,還有在灰色的百慕大短褲下的雙膝和雙腿,均被烤得很難受。

  她比平常提前半小時離開了康斯特布爾灣,因為即使那海灘也未能從無情的太陽那裡提供什麼舒適。事實上,海灣一直是那麼幽靜,她過去從來未能發生這種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煩惱,這在記憶中還是第一次。這個避世的所在從醫療角度上看未起到多少作用。實在說,海灣本身並不會顯出不高興的樣子。今天早上,它像平日她所瞭解的那樣幽靜和可愛,這是指受到那夥野蠻人干擾以前。在她從崎嶇不平的斜坡向下走向沙灘時,她曾滿懷期望能在附近看見那4個粗魯的彪形大漢練習投擲橄欖球。她曾嚴陣以待不受他們的干擾,用一種理直氣壯的憤怒把自己圍裹起來。她準備對他們不予理睬,直截了當,特別是那個傲氣十足的大個子,穿著難看的緊身褲,顯出膨脹的大腿部位。假若他走近她(她感到他會)她將早已琢磨準備的幾句犀利的反擊言詞將他壓倒——這樣方能使她平靜下來,當然如果他理解其中的含義的話。然而,當她到達海灘時,哪裡也見不到他和他同伴的影子。這使她很驚奇,她告訴自己,可喜的擺脫。不過後來,她躺在毯子上,翻看了五頁斯溫博耐和兩頁考文特裡爾·帕特莫爾的書,竟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一心想的那幾個干擾者,在冥想中與那四位,與那一個,進行激烈的對話,大獲全勝。

  她想到傑弗裡的馬裡乃蒂和美術展室,想到了她的早上,心下思考著,一個人沒有知識,如像格雷斯·沃特頓,能在服務活動中追求自己的理想,還有薩拉·戈德史密斯,能在家務和孩子身上過著忙碌和快活的時光。也許,她告訴自己,她出生得完全不是個時候。她肯定,自己是一個出生錯了年代和效能差的人。她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想像成巴黎的路易斯·克萊特或者是倫敦的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儘管其中有點令人感到不太光彩),或者簡直就是都柏林的凱蒂·奧謝,而不是加利福尼亞州布裡阿斯的特麗薩·哈尼希。

  又一想,她看見自己最好能像瑪裡·杜普萊西——奉獻漂亮和悲劇,為小仲馬的茶花女提供靈感。不過,從某種方面看,最後這個角色好像對凱思琳·鮑拉德比較適合——那她的早上又做什麼呢——這時,特麗薩感到有一條小蟲在手背上蠕動。她立即將它拂掉,意識到自己是在康斯特布爾灣。眼前,浮漲的海水精疲力盡地拍打著暗褐色沙灘的邊緣。頭頂上,那輪太陽活似一盞灼人的燈。那包圍著她的海灣,突然之間從地理角度看不再是那麼無懈可擊了——那岩石,那塵土像是任何空曠地區的垃圾那樣令人討厭,那些盤根錯節的樹叢和雜草是那樣幹縮和難看。

  假若她想尋不快和厭煩的話,她想,她倒滿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池中清涼的水中了。是誰曾幹過讓自己吩咐黑人男僕把自己放進浴池中?是誰然後一邊洗澡一邊會見她的法國、意大利的男子圈的人並與之聊天?在維拉·博金斯的雕刻裸體像——卡納瓦的作品——對,波林·波拿巴。了不起。特麗薩·哈尼希坐起來,接著站了起來,慢慢地收拾她的海灘上的物品,然後開始回家走。

  此時,她回到那間優美的家具不多的起居室——裡面充滿著鑲在框架裡的米色粗麻布抽象油畫的混合色彩。她把書扔在邊上的桌子上,意識到傑弗裡的茄克衫——他早上穿著去美術館的有銅鈕扣的海軍藍色的茄克衫——整齊地搭放在豎椅子上。

  「傑弗裡?」她喊道。

  「在書房裡。」

  怪哉,她把毯子和物件放在壁凳上,快速地穿過走廊,走進書房。傑弗裡跪在地上,正在攤開戴範·傑坡尼斯的招貼畫。

  「傑弗裡,你感覺怎麼樣?」

  他抬頭看了一下。「很好,我親愛的。」他簡單審視了一下那幅招貼畫,然後把它卷起來。

  「這個時候你在家幹什麼?」

  他伸手去拿另一張招貼畫。「從舊金山來的一位顧客——她剛發現亨利·圖洛斯——勞特萊克——」「那好像40歲才到達青春期。」

  「她兩點鐘要來。想要我拿給她看的一切。」他攤開手中的另一幅招貼畫,那是《野玫瑰小組舞蹈隊》。他指著那4個踢蹬舞女。「簡·阿維裡爾、克利奧帕蒂爾、埃格蘭蒂、蓋澤萊。

  記得我們什麼時候發現的這畫嗎?」10年前它貼在魯·德斯尼的一家亂七八糟堆放東西的小窄鋪子的牆上,花了5萬7千法朗,黑市上那時是380法朗兌換一元。那個時候,他們總好說他們發現了勞特萊克,或諸如此類的話。能掛上他的一幅畫頗引人注目,表示有身份。此後,多如流水的書籍,華而不實的電影,很快,勞特萊克便被印在餐巾上,火柴盒上,託盤上。」

  傑弗裡卷起了那幅舞女畫。「我對他厭煩了。我準備把這一大捆處理掉。我想能提到比我們花出的三倍價錢。」他站起身,「每一位藝術家遲早會變成呆得太久的客人。」他不無嘆惜地說。

  「我不相信人們會對達·芬奇和莎士比亞感到厭煩。無足輕重的藝術家才會來去匆匆。勞特萊克是位奇才,古典主義者永存」「別太自信,」傑弗裡說,「莎士比亞死後好長時間聲名狼藉,無人問津。他的復活是近代的事。他也許會再跌落下去。甚至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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